琉州首里城的海岸线上,第一座唐式驿馆的飞檐终于探出了脚手架。工匠们正往门楣上悬挂“琉州驿”的匾额,那三个字是新任刺史李崇亲笔题写,笔锋里带着长安书法的筋骨。驿馆前的码头上,两艘崭新的“海鹘船”正泊在岸边,船身刷着桐油,在阳光下泛着乌亮的光——这是朝廷特意从登州造船厂调运来的驿船,船头雕着展翅的鹘鸟,据说能“乘风破浪,十日抵长安”。
“这船真能跑那么快?”山南渔民阿潮蹲在码头的礁石上,看着水手们给船帆打蜡。他手里攥着一封写给长安国子监博士的信,那是他儿子阿海托人带回的,信里说“若通驿道,家书三月可至”,如今看来,怕是用不了那么久了。
通驿的旨意,是半年前从长安传来的。李承乾在批复琉州刺史的奏疏里写道:“海疆万里,驿道为脉。琉州既为大唐之州,当通驿于长安,使政令畅达,民情上闻。”随后,户部拨下三十万贯专款,工部派来百名工匠,从登州到琉州,一路选址、建驿、造船,只用了四个月就打通了这条跨越山海的通道。
整条驿道分“海驿”与“陆驿”两段。海驿从琉州首里城出发,经对马岛、百济故地,至登州蓬莱港,全程设置十二座驿馆,每座驿馆配备驿马十匹、驿船两艘、驿卒二十人;陆驿从登州延伸至长安,接入大唐原有的驿道网络,沿途每隔三十里设一驿,最快可“日行五百里”。按驿丞们掐算的时辰,琉州的公文用海鹘船送抵登州,再换乘驿马,十日之内必能送进大明宫。
通驿这天,首里城的百姓几乎倾城而出。李崇亲自站在驿馆前的高台上,手里举着第一封发往长安的公文,那是用桑皮纸写就的《琉州政务疏》,详细汇报了改州后的农桑、税收、学宫诸事,末尾还附了一张琉州学子的诗卷。
“起锚!”随着驿丞一声令下,海鹘船的风帆缓缓升起,帆布上绣着的“大唐驿”三个字在海风里舒展。岸边的百姓们挥着手,有人喊“给长安带些海产”,有人叫“问问阿海啥时候回来”,驿卒们笑着应着,将一筐筐密封好的公文、包裹搬上船。阿潮挤到船头,把手里的家信递给驿卒:“劳烦小哥,这信给国子监的阿海,就说他娘腌了鱼干,等他回来吃。”
驿卒接过信,在封面盖了个朱红色的“琉州驿印”,又写了个“急”字:“放心,这信走‘急驿’,五日到登州,再换陆驿,不出半月,定能到你儿子手上。”
第一趟驿船出发后的第十天,长安果然收到了琉州的公文。李承乾在大明宫的紫宸殿里拆开疏卷,见上面写着“琉州学宫入学率较去年增五成,农夫皆依唐历耕作,商税月入万贯”,不由得对裴炎笑道:“你看,驿道一通,千里之外如在目前。”他提笔批复后,让驿卒连同几本新刻的《五经正义》一起带回琉州,算作对学子们的勉励。
消息传回琉州时,整个首里城都轰动了。学宫的先生们把皇帝的批复抄录下来,贴在学宫的墙上,学子们围着看,有人当场就写下“驿路通长安,文脉贯海东”的诗句。更让百姓们兴奋的是,普通人家的书信也能通过驿道寄送了,虽然要付“每封百文”的邮费,但比起以前“托商队捎带,半年不知音讯”,已是天大的方便。
阿潮的家信果然在半月后收到了回音。阿海在信里说,国子监的先生们都夸琉州的学子“文气近长安”,还说他托驿卒带回了两匹蜀锦,让给母亲做件新衣裳。阿潮捧着信,翻来覆去地看,信纸边缘被海风打湿了一角,却丝毫不影响上面的字迹——那是来自长安的温度,隔着千里山海,依然滚烫。
驿道的用处远不止传信。琉州的税收账本、司法案卷、学宫名册,每月都通过驿船送抵长安户部、刑部、礼部;长安的新律、历法、农技书籍,也顺着驿道源源不断地送来。有次登州遭了台风,驿卒冒着风浪把灾情公文送到琉州,李崇当即调拨了五千石粮食,用驿船连夜送去,比朝廷的赈灾粮还早到了三日。
最让琉球人自豪的,是学子们可以乘驿船赴长安应考了。以往学子们赴考,要凑钱搭商队的船,不仅耗时两月,还常遇海盗。如今驿船每月一班,专门搭载赴考的举子,不仅免费,还配了郎中、书童,沿途驿馆管吃管住。今年春天,琉州有五个学子就是坐着驿船去的长安,其中一个叫阿禾的山北姑娘,还考中了明经科,消息传回,学宫的女孩子们都学着她的样子,在驿馆的墙上写下“长安,我来了”。
驿道上的故事,也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有个驿卒为了送一份加急公文,在海上遇到风暴,硬是抱着公文箱在礁石上漂了三天,被救起时箱子还紧紧揣在怀里;有人讲,登州的驿馆给琉州来的学子煮汤圆,知道他们爱吃海味,特意在汤圆馅里加了虾米,成了“唐琉合味”的名点。
李崇常去驿馆查看往来文书。有次他翻到一封山南老渔民写给皇帝的信,信纸是用糙纸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说“俺们现在种着大唐的田,读着大唐的书,连出海都有唐军护着,没啥要求的,就想让陛下知道,琉球人心里念着长安”。李崇把这封信原样封好,标上“急驿”,亲自送到了码头。
三个月后,老渔民收到了长安的回信。信封上盖着“皇帝行在”的印,里面是一张用宣纸写的御批,字不多,却力透纸背:“朕知琉球百姓之心,亦念海东万里之土。好好耕作,教子向学,便是对大唐最好的回报。”老渔民把这封信裱在木板上,挂在自家的堂屋里,每天都要对着长安的方向拜一拜。
秋末的一天,阿潮又去驿馆送鱼干。刚走到门口,就见驿卒们围着一艘海鹘船忙碌,船上卸下的箱子里,装着长安送来的新历书和越冬的棉衣。驿丞笑着告诉他:“李刺史说,今年冬天冷,朝廷特意给琉州百姓捎来棉衣,按户籍每户一件,连你们山南的渔民都有份。”
阿潮摸着那些棉衣,布料是蜀地的锦缎,里子絮着蓬松的棉絮,比家里的旧棉袄暖和多了。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还在当“渔奴”的时候,冬天只能裹着破渔网取暖,如今不仅有了自己的田宅,连长安的皇帝都记着他们的冷暖。
海风吹过驿馆的旗杆,“大唐琉州驿”的旗帜哗啦啦作响。远处,新的驿船正准备出发,船头堆满了琉球的海产、学子的诗卷、百姓的家书,这些带着海东气息的物件,将沿着这条驿道,穿过海浪,越过平原,最终抵达长安的街巷里弄。而长安的政令、书籍、温暖,也会顺着同一条路,来到琉球的沙滩与田埂上。
就像李崇在驿馆石碑上刻的那句话:“驿道如虹,连山海为一家;文脉似河,通唐琉为一体。”当首里城的晨钟与长安的暮鼓,在同一条驿道上共振,这片土地与大唐的联系,早已不止于制度与文书,更在日复一日的往来中,融进了血脉里,成了再也割不断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