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死寂一片,唯有李萱儿悲恸欲绝的呜咽在不住回荡。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御座上的天子,重重叩首在地,声音已因极度的痛苦与愤怒而扭曲变形.
“我李萱儿宁受滚钉之刑,也要敲响在太祖高皇帝设立的登闻鼓鸣冤,就是为含冤九泉的家父家母,讨一个公道!此等构陷忠良、灭绝人性之恶贼,若不伏诛,天理何在?国法何存?求陛下明正典刑,诛此国贼!”
三法司早已对李萱儿以及山西诸事审问详细,李冲一案百官也不陌生,但是看案卷和亲耳听闻始终是两个概念。
李萱儿泣血控诉,字字如刀,句句带血,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如同惊雷炸响,余音在死寂的广场上激荡不休,直冲九霄:
大学士温玉儒老泪纵横,不住以袖掩面:“造孽啊……造孽啊……”
郭睿则心神动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赌对了李萱儿的刚烈,却也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冲击得有些失神。
余庆胸膛剧烈起伏,须发不住颤抖。他猛地踏前一步,似乎想要开口,但目光扫过御座上沉默的景运帝,又硬生生止住,只将手中的笏板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在他身后,年轻的御史更是义愤填膺,若非朝堂礼仪森严,几乎要当场怒斥出声。
而更多的官员,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李萱儿的控诉太过惊悚,桩桩件件,直指人心最阴暗处。
若为真,陈牧此人之险恶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若为假……可这女子以命相搏,不惜滚钉板受酷刑敲登闻鼓,又在这煌煌天阙之下,当着天子与满朝文武的面泣血陈情,不隐瞒,不避讳,那桩桩件件的细节,时间、地点、人物,清晰得可怕。
尤其是春药,诬陷,以及教坊司的凌辱,其状之惨烈,其情之悲愤,又岂是寻常作伪?
整个广场,近千人的庞大规模,竟只有李萱儿那因极度痛苦与愤怒而扭曲变形的嘶吼余音,以及西南风掠过殿宇檐角的呜咽。
无数道或震惊、或复杂、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陈牧以及御座之上,那高居九重的帝王。
景运帝端坐于华盖之下,十二冕流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下方匍匐在地、泣血鸣冤的李萱儿,扫过面色铁青的陈牧,扫过神情各异、沉默如山的文武百官。
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
很快,皇帝那已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缓缓传来。
“陈牧,解释!”
陈牧在李萱儿控诉他下药之时便勃然变色,等连教坊司中事都和盘托出之时,更是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他对眼下的局面,在得知李萱儿逃跑后,便有所预料,做了心理准备,也有恃无恐。
可万万没想到,李萱儿竟然完全不顾丝毫女子名节,将所有隐私之事,都点滴不落在御前讲了出来。
“你怎么敢的?如此行事,就算能翻案,你李家又还有何清名可言?”
事情是不住变化的,陈牧大意了,坏事的根子也在他这。
如果此事在卢方未反之前,李萱儿的确还会有所顾忌。
可如今李家已灭,卢方谋逆已成事实,母亲也已惨死。
清名?
顾忌?
李萱儿如今哪里还有顾忌可言!
陈牧也很快想到了这点,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
他本来的打算,是当众釜底抽薪,指出那份血书之伪。
可眼下,已经不是简单的案情真相了。
官方宣布的真相与人心中愿意相信的真相,世人更愿意相信哪个,几乎不用怀疑。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人心中的成见更是一座大山。
百官都知道皇帝对他的维护,也知道因为朝争,李萱儿想翻案比登天还难。
故而哪怕现在他指出血书之事,平安度过此劫,在天下人心中,他陈牧就是彻头彻尾的败类,别说仕途,就是整个人生也彻底完了!
皇帝和朝廷都不会继续用他,百姓不会信他,这世间将再无他容身之地。
不行!
绝对不行!
“看来,终究要冒一下险了!”
景运帝话音传来的同时,陈牧已经拿定了主意,拜过天子后起身,缓步来到李萱儿面前,顿了一瞬,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形象的屈膝跪坐于地。
陈牧看着眼前满眼恨意,几欲将其生吞活剥的女子,在想起刚刚她的自陈心意,一瞬间他也有些恍惚。
“若当初我与她顺利成婚,如今的一切是否会大不同?”
往事已矣,再不可追。
陈牧很快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扔将出去,面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忧伤,长长的出了口气:“萱儿,你瘦了”
李萱儿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毁家灭族仇敌就在眼前,那颗脑袋如此之近,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即一声嘶吼,合身扑向陈牧:“狗贼你拿命来!”
陈牧身子纹丝不动,面对扑过来的李萱儿,竟还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目,只余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他是放弃了挣扎,可现在是御前,李萱儿身边还有四个锦衣卫呢,哪里容的她放肆,也就在李萱儿合身飞起的一瞬间,四人齐齐出手,刹那间便将人从空中摁下,被四只能生撕虎豹的大手摁住,李萱儿哪怕依旧挣扎不休,也根本动不得分毫。
“陛下面前,休得放肆!”
陈牧缓缓睁开双目,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逝,随即转为坚定,拱手道:“几位兄弟,给陈某三分薄面,把这女子放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