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总是来得特别突然，林静春一夜未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动静不大不小，却刚好让简沐雪缓缓醒来。
“阿春，早。”声音带着清晨独有的沙哑感，如同悠扬的提琴。
林静春的耳朵微微酥麻，这才愣愣地回答道：“早。”
简沐雪这才看清了林静春眼底的乌青，眉头轻轻皱起，语气忍不住关切道：“昨晚没睡好吗？是……又做噩梦了吗？”
林静春摇头。
那张清楚稚嫩的脸庞上浮出一丝沧桑感，本应该清澈的瞳仁浑浊着。
简沐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良久，林静春才用微哑的声音回答了她：“没有……”
“是美梦。”
一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林静春的眼眶微微湿润，怕被发现似的，仓皇下了床：“今天我就回家去住了。”
简沐雪闻言，微微一愣：“阿姨和叔叔不是还没回来吗？你现在回家，叔叔阿姨也不放心。”
林静春的态度很是冷静：“没事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自己也没问题。”
简沐雪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手指微微蜷起，握在了手心，缓缓放回了身侧：“阿春，多待一会在走吧。”
林静春闻言，只是点头。
——
庭院里的雪纷纷扬扬的，简沐雪端着茶点坐在了廊上。林静春趴在栏杆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简沐雪端起茶盏，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开口：“这棵槐树在这里多久了？”
林静春微微歪头：“你自己家的树，你问我？”
简沐雪失笑：“嗯。我们就是在那棵槐树下见面的。也是一个冬日，你被带到了这里。”
是啊，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棵槐树下，是一个下雪的冬日，一个冬天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雪花轻飘飘的落在脸颊上，融化，顺着脸侧轻轻的滑落。
林静春的手扒着栏杆，抓得紧紧的。就连栏杆都被握得颤动。
雪落进杯盏里，瞬间就化作水，微微漾开。
简沐雪的表情如同着雪般柔和，眉眼弯弯的，带着别样的柔情。
“阿春。你曾经说，想要一个彻底平等的世界。”简沐雪轻轻伸手，雪花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手心里，莞尔一笑，“现在呢？还这么想吗？”
林静春微微垂眸：“当然……我可不是什么半途而废的人。”
简沐雪的笑意更加柔和：“嗯。这很好……”
声音就这样静默了良久，迟迟没有下文。雪花轻飘飘的飘着，在寒风中四处摇曳。
林静春见没了声响，缓缓转过头来，对上了简沐雪的视线。
她似乎发呆了很久，手里的杯盏早就凉了。
“在想什么？”林静春的眼眸微微垂落，走过去，伸手抢走了简沐雪手里的杯子，将那杯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简沐雪失笑：“这茶倒是被你喝出了酒的气魄。”
林静春不在意：“我可学不来你们品茗的那一套。我没这耐心……”
简沐雪摇摇头，笑得温柔：“这样很好。不用特地去学其他人。”
林静春的神情微微不自然，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你今天不练剑吗？”
简沐雪笑容一顿，重新倒了杯茶。在潺潺的水流声中，简沐雪的呼吸也跟着变轻，摇了摇头：“今天不练。”
林静春也没多问，看着简沐雪也给她倒了一杯。
“等会，我送你到门口。”简沐雪忽然道。
一时间万籁俱静，连风雪的声音都仿佛停歇一般，安静地沉淀着。
林静春的眸光一顿，一闪而过，手里的杯盏轻轻颤了一下，溅出的水落在手背上，微微发疼，烧得滚烫。
在一激灵，杯盏就落进了雪里，雪都跟着消减了一层。
在简沐雪关切的眼神里，林静春说了声：“没事……”
墨黑色的长发垂落，简沐雪的笑意温柔，那双清澈慵懒的眼眸里带着丝丝眷恋，隐隐有水光闪烁其间。
却又在轻轻一笑间，转瞬即逝。
“我送你到门口。”简沐雪起身，拍了拍肩上的雪。
手掌轻轻搭在了林静春肩上，林静春抬眸，就对上了那笑意盈盈的眼睛。
简沐雪伸手，替她拂去了薄雪，催促道：“走吧。”
林静春和简沐雪行走于风雪之中，梦里的世界似乎过的很慢，就连从这里通往门口的脚步，都挪动的很慢。
眼前就是院门的出口。
离开了这里，梦里的一切都会结束。
林静春往前踏了几步。
“阿春。”简沐雪叫住了她。
林静春回眸，简沐雪站在风雪里，冬日的风微微吹起来的衣衫，撩动的青丝在风里肆意凌乱。
“我练剑，是希望拥有可以保护身边人的力量。”
“所以，我会一直，一直……”
“守护着你的。”
说完，简沐雪朝她摆手，做了最后的道别。
林静春垂眸，继续朝门口走去，嘴里喃喃自语：“不。你没有遵守你的承诺……”
突然，她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的瞬间，刚好对上简沐雪移开地目光。
顿时，热泪盈眶，眼尾泛红，眼睛跟着湿润了起来。眼前雾气弥漫，模糊不清。
所有的颜色也都汇做了一团。
“再见了，阿春。”简沐雪没有抬眸，背对着林静春往后走去。
“不要！”一瞬间的歇斯底里，让理智的丝线彻底崩裂。
林静春跑上前，拉住了简沐雪的手，简沐雪这才停了下来。
“你……你说话不算话……”林静春的声音哽咽，哭腔夹杂在风雪之中。
握住的手无力地下垂。
而简沐雪没有回头，只是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声音微微发颤：“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做不到的！你已经死了！”林静春的情绪如同破了个窟窿的水坝，再也抑制不住。
这激烈的波涛快要将她淹没，在水里人就像一块海绵。随着浪波毫无规律的起伏着，浮浮沉沉。
最终……慢慢沉入水底，不见天日。
简沐雪的声音发颤，眼睛闭了闭：“我知道……”
“阿春，即使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追随你，与你同在……”
林静春快疯了：“少讲这些有的没的！我没有耐心！也不懂这种人都死了还能说陪伴的思维！”
“这不一样的……”林静春揪着心口，身体一点一点地下沉。
简沐雪终于转过了身，看着她：“对不起……”
“我要听得从来都不是这个！”林静春丝死死地揪着简沐雪的衣领。
简沐雪没有反抗：“那么你会留在这里吗？”
林静春喘息了几声，发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不会……”
得到了答案，简沐雪才勾起一个笑容：“这就对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林静春的瞳仁在瞳孔里剧烈颤抖，握着简沐雪的手臂缓缓起身。
“我……还有遗憾……”林静春的表情愣愣的。
“什么？”简沐雪问她。
林静春抿了一下唇。
下一秒，被贴上了一张柔软而凉薄的嘴唇。冬日里，每个人的嘴唇都冷得厉害，轻轻一贴都冷得发麻。
只一瞬，林静春扶着简沐雪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林静春咬了咬牙，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她不会再回头……
她浑浑噩噩的如同一尊提线木偶，在转身的瞬间，身上的棉线都被斩断，身体却丝毫不感觉轻松。
像是习惯用丝线走路之后，第一次用自己的腿行走，那是多么的艰难，难以习惯……
林静春的腿有些发疼了，身体发麻，血液倒流。
可是她明白……
不被过去所束缚，才能走向未来的路。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简沐雪站在风雪里，看到林静春走出了大门，才苦笑着朝了招手：“再见了……”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