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残月被云絮反复擦拭，渐渐退成一块生锈的铜铃。香炉的余烬忽明忽暗，像冥府游魂吐的烟圈。
十二娘神思混乱，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掐我，她掐我。”
柳升粗鲁抬起十二娘的下巴，一圈红印触目惊心。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低嚷道：“蠢货，她掐你，你不会踹她吗！”
踹她？十二娘心惊，她踹了吗？六娘的哀嚎犹在耳边。她踹了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踹六娘，她如何挣脱六娘的禁锢。
十二娘面色煞白，神情惶恐低喃：“她怎样了？”
柳升冷笑，妻妾争斗尚且没落幕，他就挨乖乖腾房了。他面色一凛，不动声色道：“你还管她。她既要杀你，你该以相同方式报复她。”
报复她？十二娘神色茫然，陷入无尽痛苦中。六娘既是姐姐又是儿时玩伴。
十二娘摇头，痛苦不堪低喃：“不行，我已对不起六娘了，不能再伤害她。”
柳升气恼，孺子不可教也，多说无益，妇人之仁只会让她再次陷入危险中。
柳升摔门而出，姜姚这才小心翼翼抱着铺盖溜进来。
“十二娘，你没事吧？”姜姚顾不上整理铺盖，一股脑儿全堆在十二娘的床榻上。
十二娘神思涣散，拽着姜姚的手，仿佛拽住救命稻草。她低喃道：“六娘现下怎么了？”
“六娘落胎了？”姜姚反握十二娘的手，连忙安慰道：“医士说舟车劳顿致使胎儿不保，跟你无甚关系。”
无甚关系吗？十二娘表情呆滞，口中喃喃自语，如若不是她出言质问刺杀之事，六娘也不会情绪激动，导致两人动起手来。
“十二娘，今晚我同你睡。”姜姚紧紧抱住十二娘。
十二娘一动不动，如同傀儡一般。姜姚无法，只能用手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小婴孩。
咚咚咚，一阵急促敲门声。姜姚愣神，谁呀？大晚上的，闹够没有？
十二娘浑然不觉，那呆滞表情看着让人心疼。
“谁？”姜姚低喃，趿着鞋走出去开门。马晋面色灰败站在门口。
“马将军，你干嘛？”姜姚大惊，警惕横在大门处。此刻来找麻烦吗？十二娘该受不住了。
“夏娘子，你能否跟六娘同住一晚。”马晋面容憔悴低着头，他手握门框，态度诚恳说道。
“我吗？我可没经验。”姜姚愣住了。怎么是她？她一个姑娘家对此事绝无经验，难道此处的奴仆死绝了吗？
“夏娘子，府衙内无任何妇人。”马晋深吸一口气，喃喃说道。
对，此次赈灾，无仆妇，赈灾说白了是给各府勋贵子弟历练的。一行人中除了车夫就是几个打杂的。种种苛刻条件下，好些勋贵子弟放弃此次赈灾的历练。此次赈灾，柳升负责安保工作，其他生活全靠自己。一行人中，只有她身份卑贱，伺候过人。可姜姚为此心虚不已，与其说是她伺候谢烨还不如说他俩各管各的。
如此荒唐的理由来寻她，凭什么？她又不是护工，姜姚冷着脸，低吼道：“无妇人，这就是借口，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娘子如何应付，你可是她夫婿，你不去伺候她来寻我做甚？”
夫婿？马晋愣神。落胎之事已让他情绪低落，悲痛不已，可男人如何处理女子小产之事。“血光不祥”自古有之，他堂堂大男人如何处理得了此事。
“我去。”十二娘神情恍惚，跌跌撞撞走到大门处。她一身白色寝衣，她单薄瘦弱的身体甚至衬出寝衣过大了。
荒唐？姜姚大惊，搀扶住十二娘，结结巴巴嚷道：“你去干嘛，伺候六娘小月子吗？”这十二娘疯魔了不成，这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况且她猜测范六娘意图谋杀十二娘。谋杀这事，十二娘嘴上虽不承认。可种种迹象表明，范六娘对十二娘怀有深深的敌意。
“峥峥，你去，你去干嘛？这不合礼数。”马晋神色慌张。此事若传出去，他的赫赫威名恐怕不保了。
“我是大夫。”十二娘神情激动，死死握住门框，眼神坚定说道。
姜姚急了，十二娘是哪门子大夫，她先十二娘一步踏出门槛，拦在大门处，失声力竭嚷道：“十二娘，你不能去。”堂堂县主去给马晋的妾室伺候小月子，这事说出去，这简直是京城里的笑话。
“峥峥，你回去，这小东西跟我走就行了。”马晋提溜起姜姚衣襟，拽着她往后走。
小东西？她什么时候成了小东西了？姜姚跟着力道往后退，她气愤嚷道：“马将军，我说过要去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逼良为娼。
马晋面色沉沉，他松手，转头，强挽上姜姚的胳膊往其中一间厢房去了，他低声警告道：“别闹，快走，峥峥跟过来了？”
强行拖拽，逼迫她，姜姚气急，口不择言道：“马将军，王八蛋。你猪油蒙了心了吗？十二娘尚未过门，你就想让十二娘帮你看孩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亲事退定了，十二娘不会白白给人做后娘的。”
看孩子？后娘？马晋愣神，孩子之事，他实在有愧，他没顾及到十二娘的面子及情绪，也对不起真心待他的六娘。
咣当一声，姜姚踉踉跄跄冲进厢房，她尚未站稳，又是咣当一声，门关了。
厢房内灯火通明，高高烛台放置在床榻两边。榻上盖着厚厚的帐子。室内充斥着淡淡血腥味，姜姚尤不死心，拍着门板大吼道：“马晋，你王八蛋，老娘当年救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吗？”
“马玦，守在门外。”马晋吩咐一声，上前拦住颠颠撞撞走过来的十二娘。
“峥峥，回去。”马晋心神一怔，峥峥的手好柔软。这夏娘子是什么妖魔鬼怪，值得十二娘为之讨说法。
十二娘神情激动，语气凌厉低喃：“马将军，快松手。我是大夫，理应去看顾一二。”这男女力量到底悬殊，马晋的力气真大，勒得她手臂生疼。
马晋闭上眼，诸事繁杂，妻妾不和，他心绪不宁，可医士刚交代过，切莫让六娘再受刺激。他语气不悦低喃：“峥峥，六娘小产了，看在我面子上，切莫再去刺激她了。”
刺激她？十二娘百口莫辩，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