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酆都皇城内,只有东宫依旧烛火通明,王伏禄捧着一个膳盒小步走了进去,低头看着烛火映出的那道孤寂身影。
帝王端坐案后,烛火下衬得他面容愈发深邃,只是眉宇间显露出萦绕不去的疲惫,王伏禄已经走至他身前,眼眸一颤,陛下鬓角不知什么时候竟悄然多出几根银丝。
再看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堆积如山,几乎要漫过案沿,朱笔批阅的痕迹更是密密麻麻,王伏禄眉头紧锁,他大着胆子提醒道:“陛下,您一日未进食了。”见萧长渊没有理会,他又道,语气带着难掩的担忧,“陛下,膳房温着莲子羹,不如先歇片刻,垫垫肚子?”
帝王闻言,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从奏折上移开,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放下吧。”可说完他却并未放下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南方灾疫的急报,还有国师的信函,都呈上来了?”
国师信函必然是关乎太子,王伏禄心中一凛,连忙回道:“陛下,南方急报半个时辰前便已送到,只是见您正在批阅密折,传信之人便未敢贸然打扰,方才他们见奴才过来,便想着借奴才之手递于陛下。...国师的信函则...则尚未送达。”说到国师二字时,他下意识抬眼瞥了帝王一眼,帝王神情未变,只是眼底添了几分复杂情绪。
萧长渊冷哼一声, “他们倒是脑袋机灵,传令下去,让他们亲自去趟沅州一带,好好动动脑子,想法子替朕解决灾后疫病。”
烛火摇曳,帝王动怒,王伏禄心中暗叹,他是看着陛下如何走到现在的,大胤传到陛下手中不过二代,先皇又走的早,邻国这些年又多有动作,这江山的重担落在陛下身上,可陛下都守了这么多年了,总得喘口气啊。
他正欲再劝,却见帝王忽然放下朱笔,站起身来,身形微微一晃,又迅速稳住,他沉声道:“多拿些吃食过来,朕还要等着朕的太子回来。”
王伏禄一愣,想到那张秾丽张扬的面旁不由自主的堆起笑来,连忙应下,转身正要去传膳,却听帝王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而坚定:“派人再去催一催国师的信函,告诉驿丞,无论日夜,信函一到,即刻呈来,不得有误。”
“是,奴才遵旨。”王伏禄行礼躬身应道。
萧长渊缓缓走至窗前,负手而立,静静望着窗外沉沉的明月。
明月清辉遍洒,不知吾儿安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禀:“陛下,大皇子殿下求见。”
萧长渊敛了外泄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深沉莫测:“宣。”
殿门轻启,大皇子萧翎稳步走入,手中拿着膳盒。
见萧长渊看来,萧翎躬身行礼,语气恭敬,眼中带着极浓的关怀,“儿臣们听闻父皇连日操劳,心中不安,特来探望。”
说完萧翎身后的王福禄走了进来,呈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父皇,儿臣听闻近日宫中不甚安宁,父皇又忧心太子安危,恐难安眠。此乃儿臣与皇妹寻来的安魂香,由高僧诵经加持,有凝神静气,驱邪避秽之效,特献与父皇,望能稍解烦忧。”
萧长渊指尖触及微凉的木盒,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朕知道了。香,朕收下了。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萧翎没有离开,他走到案前,将膳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打开盒盖,温热的饭香弥漫开来,“王总管在门外等着,儿臣便多了句嘴,父皇趁热用些吧。”
帝王的目光这才落在餐食之上,上面赫然多了几块桂花糕,萧长渊怔愣片刻,眸底似有松动,“难为你有心了,那便陪朕一起用些。”
宫人们很快上了副碗筷,见他坐下,萧长渊拿起银匙,轻搅了几下莲子羹。
“沅州的水患,还未平息?”萧翎目光落在那封急报上。
萧长渊停了手中动作,“沅水暴涨,河堤溃决,三个州府都被淹没。棘手的是,灾后疫病蔓延,灾民更是死伤无数。”
望着帝王疲惫的面容,萧翎没来得及吃一口便起身,行了个大礼,而后缓缓开口:“父皇,儿臣愿请命前往南方赈灾。”
帝王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似在考量。
萧翎眼底流露出决绝,“儿臣身为皇子,理应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沅水一带既遭水患,又染疫蛊,儿臣愿携粮草药材前往,安抚难民,定不辱使命。”
萧长渊放下了手中玉勺,凝视着长子眼中的沉稳与决绝,羹汤泛起细微涟漪,良久,才缓缓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欣慰与沉重:“好。朕准你所求。”
他起身走到萧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朕给你调兵五万,粮草药材即刻筹备。你此去赈灾济民,如遇叛党,尽力清除。
若能寻得太子,务必传信回来。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朕在京中等你捷报。”
“儿臣遵旨。”萧翎眸光闪了闪,跪地领旨。“愿父皇早日宽心。”
待萧翎离去,殿内重归寂静。萧长渊将那盒安魂香随意置于案上,并未点燃。只是那桂花糕却与萧翎就着莲子羹吃了大半。
王伏禄欣慰的亲自收了餐盒,瓷碗内壁还凝着莲子羹的余温,闻着萦绕不散的桂花糕甜香,他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父子连心,就一顿餐下来,比他这奴才说破嘴还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