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秦枫明在外征战，加上祖母新丧年节不可大办，偌大的将军府没有一点烟火气实在冷清得紧。
不到五岁的秦子璎身体很弱，年前受了寒就一直病着，眼看将近上元节还不见好。这天天气反复又烧了一夜，人晕乎乎的意识渐渐不清明，眼看人都要烧糊涂了，芝儿急得直哭，昏睡中他认命的想着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交代了，不过多得五年时光，白享五载富贵也值……再睁眼人却进了宫。
据说是陛下可怜他孤身一人传了赏赐，来人见他病重赶忙上禀。人被接到宫里传了太医，灌了不知道多少金贵汤药、又施了针，好不容易才醒。
命保住了，可满嘴满胃都是苦涩，无亲友眷顾、无爹娘相伴，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疼，实在觉得这小小身子太过可怜，他昏沉沉间见有人来，也不管是谁抱住就哭，边哭还边喊“疼”，又委屈的喊了“阿爹”“阿娘”。
随后又晕了过去……
只当是梦，不愿多想，之后多少从宫人嘴里听来一二，也明显感觉到景帝对自己更为关切。不便求证真伪却清楚这个世界里最粗壮的大腿被自己抱实了。也是那年起，他便常被召入宫中见驾请安，各个年节更是如此。
……
见宫人正送来元宵，他笑着捧过碗说道：“元宵甜甜、快乐绵绵。”
这玉雕般的小人实在可爱，头上的红梅绢花更像故人，景帝不喜甜也接过元宵吃了两三个，又对着贴身伺候的林宝公公说了耳语几句。
“继续呀！”
眼眸一转秦子璎接着说“星月团圆、万家团圆；花灯好看、元宵好吃、万事胜意”
秦子璎假装只懂诗句需工整，全然不顾韵律，却胜在句句吉祥讨人欢喜。
“好一个万家团圆，万事胜意”景帝大喜，笑得开怀“你可真是个开心果，赏！”
有女如此讨得陛下欢心，四下同僚皆是称赞好不羡慕，秦枫明点头算是道谢，笑得不算自然。
见天子大喜，紧张气氛终于烟消云散，众人松了口气也跟着笑着吃了元宵。
最终秦子璎如愿得了玉如意，拿在手里把玩一会看起来真的很是喜爱。又推说自己不好文墨，对笔砚之物实在不感兴趣拿着也是浪费。于是那砚台赐给林沐、紫毫笔给了景子瑜，其余各人都赏了些珠宝金玉，算得上皆大欢喜。
生活所迫、i人爆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秦子璎心里委屈却又在看到这些靠卖蠢耍萌得来的赏赐后感到欢喜。宝宝心里苦，但宝宝兜里有钱！！！
宫人撤了饭菜上了茶点。赏月闲话，不再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上元宴会本就是为了论功行赏犒赏众卿准备的，此时圣心大悦，就到了封赏流程。突出贡献的赏、略有进步的赏、无功无过的也有赏，同席的亲眷子女都有赏赐，主打一个在座的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除金银玉器，还有妆缎狐肌褶子大氅、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还有金镶珠石蝴蝶簪等珠宝是赏给周贵妃的，周贵妃年纪尚轻也不拘这宫中繁礼，只看衣服艳丽，珠宝精美很是喜欢。
又见赏赐太多，娇嗔道“这也太贵重了”
“你喜欢就好，朕给你的就是你的，不用顾忌”又转身与皇后碰了一杯饮下“不给你的，你想也无用，爱妃往日里让朕很是开心，今日的宴席选得也好，有功自然该赏”
周贵妃有感陛下恩宠，笑着谢恩。她不懂宫中礼数自然有人懂，几件赏赐是皇贵妃及侧后才有的规格，更是皇后批下的赏赐册子里没有的东西，加上景帝的那几句话……
皇后脸色未变，心里却已千回百转。
“秦爱卿”
“臣在”秦枫明上前行礼。
赏了众人，今日的压轴犒赏该是战功赫赫的秦枫明。在座的心中有数，秦将军苦战多年此次大胜收复了慕云、金川二城，乃是先帝时被番邦强占的失地，如今一雪前耻更打得外族急派使臣前来求和，赔附金银玉帛无数、牛马牲畜百千，更有降书一封自认甘为大夏附属以正国威，此等功绩只怕非封侯拜相不可及。
“爱卿乃国之砥柱，秦家军更是神勇无双，如此不世之功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臣是大夏的将军、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为国效力、为君分忧。”说罢行了个跪拜大礼“将士们都是大夏的好儿郎为国效忠义不容辞！”
景帝一笑抬杯抿了口茶，喝完并不将茶盏放下，用盖子一下下的划着茶汤上浮起的茶叶“都说了今日是家宴，你与朕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亲如兄弟何须大礼。”抬手示意。
秦枫明却没起身，依旧跪着，景帝说他们是兄弟，他却不敢不守臣礼，谦卑的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任劳任怨不敢居功。
景帝也不拦，任由他行礼，也乐见他表衷心。再让人续水喝了口茶，像是终于决定般，茶盏终得落桌。
“爱卿功绩如此不该过谦，朕封你为一等忠勇公，赐四团龙补服，岁禄千石。其余将士有功者赏百石，上报后再行封赏，无大功者赏俸半年。至于金川是你打下来的就交由你当个封地吧。”
“臣遵旨、谢陛下恩典。”秦枫明叩拜谢恩，几番感谢才站起身。
“难得回京，可再与璎儿团聚几日，为他过了生辰再走也不迟……朕听说爱卿收了个义子，叫昱清是吗？年岁几何呀？”
秦枫明才回京，义子一事并未对外声张。前排吃大瓜，在座均是一惊，都想一探究竟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秦枫明才起身又跪下行礼“回禀陛下，不过一边城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儿，臣见他孤子无依就留下了，今年已是十三有余。”
“十三了……”说完向秦子璎招招手“你不是说自己不会作诗吗，要不要与子瑜他们一同上学？璎儿聪慧不日就会作的，不该因为体弱耽误学业，让那孩子也留下给你做伴如何？”
问“如何”，却不给你答的机会。
景帝又点了林尚书家的林沐，丁太尉家的丁浩、丁洁两兄弟，常司空家常如兰等等，除去最小的秦子璎、最大的秦昱清外又四男三女共九人，定了二月入宫与众皇子同窗伴读。
陛下钦点，能与未来太子同窗，又是翰林院大学士亲授。大夏最是崇文，此等恩典是祖上积德的三族大幸，众卿叩谢，高呼万岁。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散了吧。”
于是恭送了天子，后妃，大臣间彼此道贺，便随着宫人的接引中一一离宫。
归家时夜色尚浅，今晚又是上元佳节没有宵禁，路上行人嬉笑游冶、彩灯如昼。看了看车外盛景，与家眷一同感慨于今夜确实收获颇丰，尤其是秦将军封侯实在尊宠，又有封地到手泼天的富贵实在让人艳羡，可想着想着突然的就品出些其他意味。
一等公看似荣光却只是虚位并非官职更无实权在手，岁禄千石看似丰厚也未必就比得上京中的油水，金川虽大却是久落他族之手将将收复的失地，蛮夷久居不善耕种，偶有通商也未见得富饶，怎么看都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一时哑然，竟看不出天家用意。
秦子璎当时就感不妙，虽是均有封赏可他秦家的一等公爵的名头实在太盛，大夏没有藩王制，多以爵位替之，先皇兄弟不多、子嗣凋零到如今不过一公、一候、二子爵，如今唯一的外姓爵位落在了他秦家这泼天的富贵实在惹眼。为臣者功绩太盛、锋芒太露从不是什么好事，功高盖主必招祸端，这样的故事史书上比比皆是。
他生日就在后日，也就是两日后秦枫明就要离京前往边远的金川城。
明明是封赏却带着发配边疆的意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子璎火烧眉毛急得不行，奈何街道上满是过节的人，马车并不隔音未免隔墙有耳，憋了一路，入府后换了衣裙摘了钗环，赶忙赶到秦枫明院内请安。
此刻秦枫明正坐于堂内，一套常服还是先前的那身并没有换掉。
“父亲喝了酒，又吃了糯食，怕一会就要胃疼，劳烦姐姐去厨房看着，让他们用鸡汤煨些小米粥来。今日上元只怕婆子们懒散，辛苦姐姐盯着些”祖母在世时曾说过边塞风餐露宿只怕易染胃疾，秦子璎便记下了。他支开芝儿又说秦枫明今日跪的久了需用艾草煮水活血通络，让其余仆从都去烧水备衣各自散去，见屋内无旁人才小声开口劝道:“金川虽远却是阿爹亲自攻下，结束征战乃是民心所向未必不会拥戴。索性如今天下太平已无战事，一众将士也可先回驻地休养生息。”
只愿秦枫明听劝，他一时急切竟忘了装出天真无邪，一段话不算什么至理名言却也不像他一个黄口小儿之语。
好在秦枫明此刻忧心并不敏锐，又不常与他接触不知他平日谈吐，刚觉得奇怪正欲发问，就见秦昱清掀帘进来。
“你这……”
“义父”
“我正想让人去唤你来，有些事要与你说”
眼见秦枫明注意力转移到秦昱清身上，秦子璎问了安就告辞离开。
你就是我的亲哥了！他心里赶激逃过一劫，回到暖阁开始思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