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梅香浸药,新雪覆旧痕
腊月初的雪,下得比往年来得更绵密些。玄风推开药庐的木门时,积雪已经没过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像谁在耳边数着光阴的步子。院角的老梅树被雪压弯了枝桠,却有零星的花苞从雪缝里探出来,裹着冰晶,透着点倔强的红。
“玄风哥,张婆婆的药熬好了,我去送吧?”石头捧着个陶碗从灶间跑出来,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当归和生姜的辛香混着雪气漫出来,“外面雪大,你穿得少,别冻着。”
玄风接过他手里的厚棉袍披上,指尖触到石头冻得发红的耳朵:“一起去,顺便看看她的咳喘好点没。”他往药篮里塞了包新晒的陈皮,“这个让她泡水喝,能顺气。”
药庐外的石板路被雪盖得严严实实,阿竹正拿着竹扫帚清扫,扫帚划过雪地的“簌簌”声,和远处传来的梆子声混在一起,倒添了几分岁末的静。“等会儿扫完,去后山看看那丛细辛,”他直起腰,往手心呵了口白气,“前几天下雪前没来得及挖,别被冻坏了。”
玄风点头,目光落在梅树枝头——去年这个时候,师父还坐在梅树下的竹凳上,教他辨认雪地里的草药,说“梅花开时挖的麦冬,药性最足”。那时的雪也像今天这样大,师父的咳嗽声混着落雪声,成了他记忆里最清晰的冬景。
张婆婆家的柴门虚掩着,推开门就看见炕上铺着层新晒的艾草,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老太太正坐在窗边纳鞋底,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针线:“快坐快坐,刚烧了炭火,暖和。”
石头把药碗放在炕桌上,看着碗里的药汁泛起热气:“张婆婆,这药得趁热喝,玄风哥加了点红糖,不那么苦。”
张婆婆端起碗,吹了吹热气,慢慢抿了口:“还是你们的药管用,昨晚没怎么咳嗽,总算睡了个囫囵觉。”她指着墙角的竹筐,“筐里是新腌的腊菜,你们带点回去,配粥吃正好。”
玄风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个空药瓶,标签是省城的医院贴的,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您去镇上看过?”他轻声问。
老太太叹了口气:“前儿去了趟,那年轻大夫说我这是老毛病,开了些西药,吃着倒也管事,就是太贵。”她摩挲着瓶身,“还是你们这草药实在,又便宜又管用。”
从张婆婆家出来,雪已经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淡淡的金光。石头拎着那筐腊菜,忽然指着后山的方向喊:“玄风哥你看!那是不是阿竹哥?”
只见个蓝布身影在雪坡上晃动,手里拎着个竹篓,想必是在挖细辛。玄风加快脚步走过去,只见阿竹正蹲在石缝边,小心翼翼地刨着积雪,露出底下翠绿的细辛叶,叶片上还沾着冰晶。
“这丛长得旺,”阿竹抬头笑了笑,鼻尖冻得通红,“挖回去晾着,够王大爷泡一冬的酒了。”
细辛的辛香混着雪的清冽,在空气里漫出种提神的味。玄风蹲下身帮忙,指尖触到冰冷的泥土,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冬藏”——草木在雪下积蓄力量,人也该在岁末里沉下心,想想来年的光景。
“对了,”阿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封信,“昨天去镇上取的,省城来的,好像是苏姑娘寄的。”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邮票是省城的风景,印着片郁郁葱葱的药圃。玄风拆开信,里面夹着张照片,是苏姑娘站在实验室的育苗箱前,手里捧着株刚培育成功的七叶一枝花,笑得眉眼弯弯。信上写着:“张教授说您要的‘雪藏育苗法’资料整理好了,开春托人捎过去。另,院角的腊梅开了,想起您说过,梅香能醒药,特附照片一张。”
照片背面,苏姑娘用铅笔描了朵小小的梅花,旁边写着:“盼春归。”
石头凑过来看照片,指着育苗箱里的幼苗:“这就是七叶一枝花?比咱们后山的壮多了!”
玄风把照片小心夹进药谱,指尖在“盼春归”三个字上轻轻划过。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梅树枝头,把刚探出来的花苞盖得更严实了些,却盖不住那隐隐的暗香——像极了此刻心里的滋味,清冽里藏着点暖,等待里裹着点盼。
阿竹已经把细辛挖完,装了满满一篓。三人往药庐走,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串,很快又被新雪填满,像从未有人走过。玄风忽然觉得,有些痕迹不必刻意留下,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就像药圃里的旧土,只要根还在,等开春雪化,自然会冒出新的绿来。
回到药庐时,李婶已经煮好了姜汤,陶碗里飘着红枣和桂圆的甜香。“快趁热喝,”她把碗往每人手里塞,“刚才张大夫派人来说,镇上的药铺缺甘草,让咱们匀点,我已经包好了,等雪停了你们送去。”
玄风喝着姜汤,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他望向窗外,老梅树的影子在雪地里轻轻晃,花苞上的冰晶在微光里闪,像撒了把碎星。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些花苞就会在某个清晨忽然绽放,把药香和梅香缠在一起,酿成岁末里最清冽的甜。
而他托苏姑娘打听的新药材种子,也该在开春时送到了。到那时,药圃里会种上七叶一枝花,会试着用雪藏法培育鬼针草,会有省城来的新法子,也会有守了多年的老规矩——就像这碗姜汤,既有新添的桂圆甜,也有老辈传下的姜辣,热热乎乎的,才是过日子的味。
雪还在下,药庐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把每个人的脸映得暖融融的。玄风翻开药谱,在空白页上写下:“腊月初八,雪,梅含苞,细辛收,待春。”字迹落在纸上,像把这冬雪的静,都浸在了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