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雪落药庐,旧炉温新茶
第一场雪下来时,药圃的竹篱笆上积了层薄白,像裹了层糖霜。玄风踩着雪走进药庐时,阿竹正蹲在炭炉前翻烤杏仁,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留下细碎的黑痕。
“省城来的包裹,”阿竹抬头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包,纸角沾着雪水,已经有些发软,“张教授寄的,说是你要的培育手册,还有些新采的种子。”
玄风接过包裹,指尖触到纸皮上的凉意,忽然想起临走前张教授的话:“北方的种子得在雪地里埋一埋,开春才肯发芽。”他解开绳结,里面果然躺着本厚厚的《濒危药材培育图谱》,夹着几包用牛皮纸封好的种子,标签上写着“防风”“柴胡”,还有一小包没写名字的,只画了株带刺的草。
“这是什么?”玄风拈起那包种子,纸包轻飘飘的,能摸到里面细小的颗粒。
阿竹凑过来看了看,忽然笑了:“像极了师父以前在后山种的‘鬼针草’,说是能治蛇咬伤,就是种子太野,掉在地上能窜满半座山。”
玄风想起少年时跟着师父上山,裤脚总被鬼针草的刺粘得密密麻麻,师父一边摘一边骂:“这草性子烈,跟你似的,得磨磨。”那时他总不服气,现在捏着这包种子,倒觉得手心发烫。
炭炉上的铜壶“咕嘟”响起来,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在屋檐下凝成冰棱。石头抱着捆干柴从外面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裤腿上沾着些枯黄的草屑——是去后山给兔子割的冬草。
“王大爷刚才又来了,”石头往炉子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红扑扑的,“说他那风湿药快喝完了,还问你在省城好不好,说等你回来要给你酿梅子酒。”
玄风往炉边挪了挪,翻开那本图谱,纸页上印着彩色的草药图,旁边标着培育温度和土壤湿度。张教授的批注用红笔写得密密麻麻,在“防风耐寒性”那页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旁边写着:“试过雪藏三日再播种吗?玄风可验。”
“把那包鬼针草种子拿过来,”玄风忽然说,“找个陶盆,埋在院子里的雪堆下。”
阿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要试试雪藏?”
“张教授的意思,”玄风指尖划过那个问号,嘴角弯了弯,“总得有人试试才知道。”
石头已经找来了陶盆,玄风把种子倒进去,覆上薄土,又从檐下铲了些干净的雪埋在上面,摆在窗台下——那里每天能晒到两个时辰的太阳,是师父以前选的“藏药角”。
铜壶的水开了,阿竹沏了壶老茶,茶汤琥珀色,混着炭火气,在冷天里泛着暖光。三人围坐在炉边,听着外面的雪簌簌落着,偶尔有麻雀落在院墙上,抖落一片雪,又扑棱棱飞走。
“对了,”阿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前几天镇上的邮差捎来的,说是个姑娘托他转的,没写名字。”
纸包很小,拆开是包桂花糖,用透明纸裹着,颗颗圆滚滚的,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玄风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临走前在省城车站,那个抱着药材箱的姑娘——是张教授的助手,姓苏,总爱往他实验室送资料,每次来都带着包桂花糖,说“玄先生总忘了吃饭,垫垫肚子”。
“这糖甜得正好,”石头含着颗糖,含糊不清地说,“比镇上杂货铺卖的强多了。”
玄风没说话,只是把糖纸抚平,夹进那本图谱里。纸页上的防风草插图旁,红笔批注又多了一行小字,是他刚才添的:“雪藏第三日,种子未萌动,暂无异状。”
雪下得密了,药圃的竹篱笆渐渐看不清轮廓,像幅淡墨画。玄风望着窗台下的陶盆,忽然觉得张教授说的“当归不止归乡”,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有些种子看着野,埋进熟悉的土里反而长不好,得让它在风雪里冻一冻,才肯把根扎得深些。
就像他自己,以前总觉得守着药圃才是本分,可真到了省城,见了那些精密的培育仪器,才明白师父说的“药要活,人也得活”是什么意思。
铜壶里的水又开了,阿竹起身添茶,壶盖碰撞的脆响在雪夜里格外清透。玄风翻开图谱的空白页,提笔写下:“今日雪深三寸,埋鬼针草于窗下,待春。”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炭炉上,化出细小的水珠,像谁在轻轻叩门。玄风知道,等开春雪化时,那陶盆里说不定就冒出嫩芽了,而他托人从省城捎的新土,也该到了——是时候给药圃换层新土,让那些老根发点新芽了。
雪落无声,炉火明明灭灭,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段没说出口的话,温吞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