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霜落药圃，旧笺寄新寒
霜降过后，药圃里的晨霜还没化尽，踩在青石板上咯吱作响。玄风裹紧了厚棉袍，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笺纸，指尖在“当归”两个字上反复摩挲——这是三年前师父临走前留下的字条，只写了这两个字，墨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
“玄风哥，药架子最上层的艾叶受潮了，得赶紧搬到棚里晾着。”石头抱着捆晒干的紫苏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棉鞋上沾着白霜，“王大爷刚才派人来问，他的风湿药熬好了没，说夜里疼得厉害。”
玄风把笺纸小心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转身往药架走：“早熬好了，在陶瓮里封着呢，你等会儿送过去，记得嘱咐他，每晚用热酒冲服，别兑凉水。”
药圃西侧的竹棚下，阿竹正蹲在炭火旁翻烤着陈皮，橘红色的果皮在火上微微卷曲，冒出带着苦味的热气。“今年的陈皮晒得透，比去年的更醇厚，”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云层压得很低，像要下雪的样子，“刚才去后山看，那丛野山参冒芽了，要不要挖出来移栽到圃里？”
玄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后山，那里的陡坡上长着片稀疏的灌木，三年前师父就是在那附近失足摔下山的，找到时手里还攥着株刚挖的野山参，根须完整，带着泥土的腥气。
“让它长着吧。”玄风轻声说，伸手接过阿竹递来的烤陈皮，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微苦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师父说过，野物自有野性，圈起来反而长不好。”
石头已经把药包捆好，背在肩上准备出门，忽然指着村口的方向喊：“那不是镇上的邮差吗？好像往咱们这儿来了！”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个穿绿袄的身影踩着霜雪走来，手里摇着铜铃，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亮。玄风心里一动——这几年除了药材商，很少有人寄信来，尤其是这种霜天。
邮差在药圃门口停下，从布袋里翻出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的字迹陌生，邮戳是省城的。“玄风先生的信，签收一下。”
玄风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边缘的硬壳，心里莫名发紧。拆信时，纸张的脆响在晨雾里格外清晰，里面掉出张打印的通知书，还有张手写的便签。
“兹邀请玄风先生参与‘濒危药材培育计划’，项目周期一年，地点省城生物研究所……”石头凑过来看，念到一半忽然停住，“这不是三年前您拒过的那个项目吗？怎么又寄来了？”
玄风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张便签上，字迹苍劲，是张教授的手笔——当年正是他力邀玄风加入，被拒绝时还笑着说“你师父的遗憾，总得有人补”。
便签上只写了一句话：“当归，不止归乡。”
“当归……”玄风低声重复着，口袋里的旧笺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师父当年说的“当归”，到底是让他守着药圃，还是让他去完成未竟的研究？
阿竹看出他的犹豫，把烤好的陈皮装进陶罐：“要是想去就去看看，药圃有我和石头盯着，误不了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张教授当年跟师父是旧识，总不会坑咱们。”
石头也点头：“对啊玄风哥，你去省城还能顺便看看那边的新药圃，说不定能学几招，回来咱们的药长得更好！”
玄风捏着那张便签，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病榻上，手一直指着后山的方向，说不出话，眼里却满是牵挂。那时他以为是放心不下药圃，现在想来，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把那株野山参挖了吧。”玄风忽然说，转身往工具房走，“移栽到圃里，用师父留下的那个紫砂盆。”
阿竹和石头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去。晨光慢慢爬上药圃的篱笆，霜粒开始融化，在菜叶上滚成水珠，像无数个小太阳。玄风握着铁铲走向后山，口袋里的新旧两张纸贴在一起，仿佛跨越三年的对话。
当归，不止归乡。
或许师父的意思，是让他带着这满园的药香，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再把外面的法子带回来——归乡是根，远行是叶，这样药圃的根才能扎得更深，叶才能长得更茂。
玄风铲开冻土，野山参的根须在土里舒展着，像只纤细的手。他小心地将土刨开，忽然在根须下发现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归”字，是师父的笔迹。
原来师父早就挖过这株参，却又埋了回去，还做了记号。
玄风蹲在地里，看着那个字，忽然笑了。他把木牌收好，小心翼翼地将野山参连土捧起，转身往回走。
“阿竹，把那封信收好，”他扬声喊道，声音在晨雾里荡开，带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开春我去省城，你们俩把药圃看好了，等我回来带新的法子！”
石头在后面欢呼雀跃，阿竹则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有些牵绊看似是枷锁，解开时反而更踏实。
霜渐渐化了，药圃里的艾草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烤陈皮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开来。玄风捧着野山参往回走，口袋里的笺纸和便签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
去吧，去看更宽的天，再带着新的故事回来。
当归，本就是去与归的约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