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不是重点了!”莉娜甩开他的手,但怒气显然被巨大的荒诞感冲淡了不少,取一丝被隐瞒的委屈。
“重点是,你瞒了我这么久,我必须立刻告诉我爸爸。”
她也不管时差了,立刻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叽里咕噜地用阿拉伯语快速讲了起来。
云智只听懂零星几个词,比如“公司”、“大楼”、“很多钱”、“骗我”……
过了好一会儿,莉娜挂断电话,走回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精彩了,混杂着兴奋、释然和一点点小得意。
“我爸爸说”,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父亲严肃的语气,“看来这个年轻人比我想象的要有实力得多。不过,莉娜,这改变不了你们来自不同世界的事实。婚姻不是两个公司合并,不要被金钱冲昏头脑,再多观察观察。’”
她说完,自己先噗嗤笑了出来,然后看着云智,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看,我爸爸没那么反对了,虽然他还在唠叨文化差异什么的,但是云,我不管你是穷是富,是穿破外套还是坐私人飞机”
她上前一步,语气重新变得执拗而热烈,“我在m国就认定你了。你现在跑回你的国家了,那我就在这里再追你一次,反正签证还有时间。”
云智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听着她这番不管不顾的宣言,手里沉甸甸的保温壶似乎也不再是负担。
他想严肃地告诉她别闹了,想重申他们之间的现实问题,但话到嘴边,看着她在异国寒风中为了他据理力争、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心底某处顽固的坚冰,仿佛“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
他扭过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声音闷闷的:“随你便。不过事先声明,我家没私人飞机。还有,接下来去哪?逛故宫还是吃烤鸭?选一个,别耽误我下午回公司。”
最后一句,终于流露出一点他熟悉的、略带不耐却暗藏妥协的语气。
莉娜胜利般地扬起下巴,挽住他的胳膊,无视他微微的僵硬。
“先吃烤鸭,我要吃最贵的!你请客,这是对你隐瞒的惩罚。”
云智低头看了眼臂弯里紧紧挽着他的手,又看了看莉娜眼中毫无阴霾的热情,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的尾音里,却似乎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接下来的三天,云智一直陪着莉娜满京城转悠,感情眼看着有死灰复燃且烧得更旺的趋势。
云润谦看在眼里,心里头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外国儿媳妇……光是想想以后家里可能得常备翻译软件,年夜饭桌上摆烤火鸡和羊肉手抓饭,他就觉得脑仁疼。
可这毕竟还是“可能”,他勉强还能按捺住。
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儿子云曦这边,直接给了他一个“惊喜大礼包”。
云曦半个月前去港城参加一个挺有名的青年烘焙师比赛,说好了去十天。结果十天到了,人没回来,电话里支支吾吾说还有点事,又拖了五天。
等他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推开家门时,身后还跟着个拖着小巧行李箱、扎着丸子头的女孩。
当时,全家人都愣了,正在客厅研究莉娜带来的一盒中东椰枣的钱氏,举着枣忘了吃;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处理邮件的云智和旁边试图用中文念新闻的莉娜,齐齐抬头;刚从厨房出来的陆羽,擦着手,目光在儿子和那陌生女孩之间转了个来回。
“爸,妈,哥,莉娜,爷爷奶奶”
云曦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回来了。这是……王雅雯,我在港城认识的朋友。”
叫王雅雯的女孩立刻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声音清脆地吐出一串……粤语:“大家好,打扰晒啦!” (大家好,打扰啦!)
客厅里安静了两秒。
钱氏一脸茫然,云智皱了下眉,云润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莉娜则是眨巴着眼睛,小声问云智:“她说的……不是英文,也不是中文?”
陆羽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用粤语接道:“唔使客气,欢迎嚟玩,快啲入嚟坐。” (不用客气,欢迎来玩,快进来坐。)
王雅雯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组织,立刻叽里咕噜用粤语和陆羽聊了起来,语速飞快。
原来她是港城人,在烘焙比赛上对拿了创意奖的云曦一见钟情,通过主办方认识了,自告奋勇当导游带他逛港城。
几天相处下来,云曦对这活泼热情的女孩也颇有好感。
王雅雯说从没来过京市,想来看长城故宫,云曦脑子一热,就邀请她一起回来了。
哦,还有个细节,她爸爸不太放心,安排了一个看着挺精干的保镖跟着,不过送到门口就很识趣地没进来,说住附近的酒店随时待命。
陆羽一边用国语给家里人翻译着大意,一边和王雅雯聊着,觉得这姑娘性子爽朗,眼神干净,还挺招人喜欢。
聊到家庭,陆羽随口用粤语问:“雅雯,你屋企系做咩生意噶?” (雅雯,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王雅雯答得爽快:“家族生意啦,好多都有做,内地同国外都有投资。”
陆羽心里动了一下,港城姓王的大家族不多,她试探着问:“系唔系……港城王氏家族?”
王雅雯点头:“系啊。”
陆羽又问:“咁你识唔识王胜川?” (那你认不认识王胜川?)
王雅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识啊,佢系我细叔。” (认识啊,他是我小叔。)
“啪嗒。”
很轻微的一声,是云润谦把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在了茶几上。
他脸上的表情没太大变化,甚至嘴角还保持着一点客气的弧度,但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冰冷。
“王胜川”这个名字,隔了快二十年,像根陈年老刺,又准又狠地扎了他一下。
那个当年喜欢自家媳妇,想撬他墙角的港城富家子,现在,他的侄女,跟他儿子搅和到一块儿了?!
这要是以后真成了……他跟王胜川那家伙,岂不是要成了亲戚?!
过年过节坐一桌吃饭?想想那画面,云润谦觉得心口发闷,胃都有点不舒服了。
他放下茶杯,一声没吭,站起身,径直回房去了,脚步比平时重了些。
陆羽当然知道自家男人那点陈年醋坛子又被打翻了,她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赶紧用国语对王雅雯说:“雅雯,你先坐,吃点水果。坐飞机累了吧?让小曦带你看看房间。”
然后给了云曦一个“招呼好客人”的眼神,转身也回了房间。
客厅里,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王雅雯有点不知所措,小声用粤语问云曦:“我系唔系讲错咗咩?伯父好似唔多开心……”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伯父好像不太高兴……)
云曦也是一头雾水,他哪知道老爸和那位“王胜川”的陈年旧账,只能干巴巴地用不太熟练的粤语安慰道:“冇事,可能系攰啫……” (没事,可能是累了……)
莉娜凑到云智耳边,用英文问道:“what happened? Your dad looks... not good.” (怎么了?你爸爸看起来……不太妙。)
云智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回道:“估计是陈年老醋又发酵了。”
他瞥了眼旁边努力想听懂粤语但完全失败的奶奶,还有眼前这位说粤语的未来“弟妹”,再想到身边这位说阿拉伯语和塑料中文的“前女友”,忽然对自己亲爹产生了一丝深刻的同情。
卧室里,云润谦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脸拉得老长。
陆羽推门进来,把门带上,走到他身边坐下,忍着笑问道:“干嘛了?又跟小辈置气?王总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老黄历?”云润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老黄历也是历!现在倒好,他侄女要进我家门了?以后是不是还得管他叫叔?过年他是不是还得来给我拜年?我想想都心梗。”
“八字还没一撇呢,小曦就是带朋友回来玩玩。”陆羽拍了他一下,“人家姑娘挺好的,你呀,就是心眼儿小。”
“我心眼小?”云润谦扭过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控诉。
“当年他给你送了多少礼物?暗地里给你提供了多少业务?要不是我盯得紧……”
“行了行了,陈芝麻烂谷子。”陆羽打断他,故意叹了口气。
“唉,谁让我这么优秀呢,藏家里都有人惦记。这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呀,就放不下那点醋劲儿。”
云润谦被她这么一说,有点讪讪的,但嘴上还不服软。
“反正,反正我心里不舒服。还有楼下那个外国姑娘,这以后要是真都成了,咱们家成什么了?联合国吗?年夜饭怎么做?说什么话?拜年磕头还是贴面礼?”
他越想越觉得前景“可怕”, “一个说外语,一个说粤语,跟咱爸妈怎么沟通?鸡同鸭讲,以后家里还得配翻译。”
陆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想得也太远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自己喜欢,能沟通好就行。语言不会可以学,心意到了就成。你啊,就是爱操心。”
话虽这么说,但陆羽看着丈夫那副心塞不已的模样,再看看楼下客厅里,云曦正笨手笨脚地给王雅雯比划着介绍家里的布局,莉娜试图用中文加入聊天却词不达意,急得直拽云智袖子,婆婆乐呵呵地看着,虽然听不懂但觉得热闹就好……
她忽然也觉得,这个家,以后怕是真的要越来越“热闹”了。
就是苦了自家这位大家长,一颗老父亲的心,不仅要防着当年的“情敌”拐弯抹角变成亲戚,还要提前为未来的“多语种家庭会议”,以及“国际融合年夜饭”感到深深的忧虑。
而云润谦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混合着粤语和塑料中的嘈杂动静,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