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大吉，宜开工。
一大早，润羽制衣厂的机器就轰隆隆转了起来，工人们换下过年穿的新衣裳，重新套上熟悉的工装。
陆羽照旧骑着那辆二八大杠上下班。开春了，风还挺硬，有时顶着风蹬车，到家时腿都是酸的。
云润谦看着没说什么，只是每天把她那辆自行车链条擦了又擦，车胎气打得足足的。
这天下午，陆羽刚和车间主任说完新样板的事儿，门口传达室的老孙头探进头来，“陆厂长，门口有人找，说是送车的？”
“送车？”陆羽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里的卷尺，走了出去。
厂门口空地上，没见着拉货的大卡车，倒是停着一辆崭新的的白色小轿车，车漆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只见车旁边站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手里拿着本册子，正和云润谦说着什么。
云润谦一回头看见陆羽，脸上露出些局促的笑，冲她招了招手。
陆羽走过去，看看车，又看看自家男人，“这……怎么回事？”
“咱家的。”云润谦言简意赅，将一把黄澄澄的钥匙放在陆羽手里。
陆羽捏着钥匙，一时没反应过来。
“咱家的？你什么时候……”
“年前就开始托人打听了。”云润谦搓了搓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上海牌，这型号紧俏，好不容易排到的。”
他顿了顿，看着陆羽，“以后出去开会、看料子，方便。省得总蹬你那二八大杠，一身汗。”
陆羽绕着车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引擎盖，又拉开车门看了看里面。
座椅套着崭新的白网套，方向盘不算大，仪表盘看起来有点复杂。
她抬头，看到厂里几个年轻女工扒在窗户边朝这边看，指指点点的，脸上都是好奇和羡慕。
她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忽然想起年前有次晚上回家，路上下了雨，自行车链子掉了，她推着车在黑灯瞎火的泥泞地里走了快一个小时，到家时裤腿全是泥点子。
当时，云润谦什么都没问，只是打了盆热水让她泡脚。但那天晚上，他好像确实问了句:“现在是不是好多单位都配小汽车了？”
这家伙，原来心思用在这儿了。
陆羽把钥匙攥紧在手心，笑道:“这下好了，下次出去开会，不用提前半小时蹬车了。老公，谢谢你！”
云润谦见媳妇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媳妇，上车，我带你出去兜两圈。”
于是，夫妻俩便开车去了工厂隔壁的一片空地上。
兜了两圈，云润谦停下车，说道:“媳妇，你赶紧去报名学车吧，考个驾驶证，这样你就可以随意开着车出门了。”
陆羽耸耸肩，“不用学，你媳妇厉害着呢，直接去考驾驶证就行。”
说完，她示意云润谦换个位置，她换到了驾驶座上。
只见她熟练地把座椅往前调了调，系上安全带，然后踩离合，挂挡，轻给油，慢松离合。
车子抖动了几下，便晃晃悠悠地启动了，接着平稳地开了出去。
那转方向盘的熟悉劲，让云润谦都不禁觉得有些纳闷。
原来我媳妇车开得这么溜的。
傍晚，夫妻俩把车开到了家门口，家里人一看到这小汽车，又是一顿欢呼。
钱氏更是高兴得不敢上车，生怕把座位给坐坏了。
陆羽是劝了又劝，她才换了件新衣服，然后小心翼翼的坐上车。
但陆羽载着她出去转过几天后，她就从小心翼翼变成了得意洋洋。
远远见到邻居，就特意从车窗探出个头打招呼。
邻居夸她好福气，都能坐上儿子买的小汽车了，她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只剩下一口白牙。
她嘴里还说着:“哎呦，我老婆子也是没办法，儿子儿媳都太孝顺了，非说心疼我走路去百货商店辛苦，硬要开车送我……”
邻居:……就你会得瑟！
没过几天，段明弘来家里串门，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子角落的新车。
他围着车转了好几圈，啧啧道:“行啊，阿谦，闷声干大事啊！这车可真不错。”
云润谦给他递了根烟，“主要是我媳妇以后出去办事方便……”
“打住，别给老子秀恩爱！”段明弘赶紧打断他。
然后，他点上烟，深吸一口，目光还黏在车上。
他想起自家那个才四个月大的闺女，粉嘟嘟的一团。每到周末，媳妇想带孩子出门，要么挤那能把人挤成照片的公交车，要么就只能抱着孩子走老远。
冬天北风像刀子，冷得人直发抖。估计要是到夏天，太阳又毒，肯定会把闺女和媳妇晒伤。
若是再碰上突然下雨，就更狼狈了，大人小孩都得遭殃。
越想越难受，他幽幽吐个烟圈，像是随口问道:“阿谦，这车不好弄吧？得不少工业券吧？”
“托了点关系，等了小半年。”云润谦实话实说。
段明弘点点头，没再多问。
但过了半个月，段明弘家院子里，居然也停进了一辆一模一样的小轿车，也是白色的上海牌。
周末，两家人约着一起去新开的百货大楼。
段明弘开车，沈念琴抱着孩子坐后面。小闺女人虽小，但第一次坐小汽车，也显得非常兴奋，手足舞蹈，咿咿呀呀地叫。
等红灯的时候，旁边一辆公交车靠站，挤上去的人像沙丁鱼罐头。
段明弘扶着方向盘，扭头对后座的媳妇说:“瞧见没，以后咱闺女不用受那个罪了。”
表姐拍了他一下，嗔怪道:“就你疼闺女！花那么多钱……”
段明弘嘿嘿一笑，“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嘛。你看阿谦，人家那是心疼媳妇。我这是心疼我闺女，都一样！”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着，阳光下，白色的车壳明晃晃的。
陆羽坐在自家车里，手握着自己刚考下来的驾驶证，看着前方段明弘那辆车，对云润谦说:“看来你这车买得好，还给表姐夫打了个样。”
云润谦专注地看着路，只“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补充道:“主要是你有证了，以后下雨下雪，你再也不用被雨雪淋湿感冒了，夏天也不怕大太阳了。”
陆羽看着自家男人的侧脸，心里顿时甜滋滋的。
选男人如改命，选错了，万劫不复，但选对了，幸福就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