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须陀河,进入大名府地界的赵暮云部,并未如北狄将领预想的那般仓皇北逃。
反而在一片村落稀疏且地势起伏的区域停了下来,依托几个荒废的村寨和一片茂密的树林,构筑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开始了短暂的休整。
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伙夫们埋锅造饭,袅袅炊烟在荒原上升起,却又被严令控制在最低限度。
医官忙着给轻伤员换药,工匠检查着武器装备,特别是重骑兵的战马,需要精心照料以恢复连续行军消耗的体力。
柳毅则带着神机营的人,仔细清点着的震天雷和弩箭。
中军帐内,赵暮云正听着唐延海的汇报。
“大都督,阿剌罕主力已渡过须陀河,其先锋游骑最远已探至我们东南方向三十里处。”
“他们分成了三股,每股约三千骑,呈扇形搜索前进,另外约一千骑作为预备队。”
“看架势,是铁了心要找到我们。”
唐延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手下的斥候们这些天几乎是不眠不休,与北狄的哨骑在广阔的平原上进行了无数次小规模的搏杀与周旋。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也换来了宝贵的情报优势。
赵暮云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
阿剌罕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分兵搜索是标准的骑兵战术,企图利用机动优势拉网合围。
“幽州方面有什么动静?”他更关心韩延寿的反应。
“韩延寿得知我军弃守涿州后,很是惊讶。他被我们击退到雄州之后,又从幽州那边增加了五千兵力过来。”
“同时,他还在幽州与河东代州的居庸关增加兵力。”
“居庸关…”
赵暮云手指敲打着地图上幽州西侧的那个关隘,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我们这位老朋友,心里很不踏实啊。”
他沉吟片刻,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既然你韩延寿担心西线,那我就再给你加把火!
“慕容春华,纳木措,桓武!”
“末将在!”三位异族轻骑兵将领应声出列。
“给你们一个任务。”
赵暮云目光炯炯,“将你们麾下所有轻骑兵,分成十五队,每队多带旗帜,砍伐树枝拖在马后。”
“以我们目前位置为圆心,向西、向北,大张旗鼓地运动!”
“要做出至少上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居庸关的态势!”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声势一定要大!遇到北狄小股部队,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主要任务是制造混乱,传播恐慌!”
“要让所有北狄探子都看到,我河东主力,意在居庸关!”
“得令!”三人虽然不解其深意,但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很快,休整的营地里,三千轻骑兵被迅速集结起来。
他们拆解帐篷,收集一切能制造声势的物品,甚至将缴获的北狄旗帜也倒着挂起来,混杂在赤底玄云旗中。
随着慕容春华一声令下,十几股“烟尘”如同离弦之箭,向着西北方向奔腾而去。
马蹄声隆隆,旌旗招展,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远远望去,果然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赵暮云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去的烟尘,对身旁的奚胜和柳毅道:“我们也该动了。”
“大都督,我们去哪里?”奚胜问道。
“回南岸。”赵暮云语出惊人。
“回南岸?”柳毅吃了一惊,“阿剌罕的主力刚过来,我们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赵暮云解释道,“阿剌罕的注意力已经被我们吸引到了北岸,尤其是慕容春华他们制造的假象,会让他以为我们主力西去。”
“他留在南岸的兵力必然空虚。而且,他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渡河回去!”
他看了一眼柳毅:“神机营还有多少猛火油?”
“还有一千袋。”柳毅回答。
“省着点用,关键时刻,这东西能救命。”
赵暮云点点头,随即下令,“传令武尚志、郭洛、奚胜,中军主力即刻准备,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武器、五日干粮和必备药品。”
“今夜子时,我们寻一处隐蔽地点,再渡须陀河!”
当夜幕降临,慕容春华等人的疑兵在西北方向闹得沸沸扬扬,吸引了阿剌罕主力注意力之时,赵暮云亲率不到七千人的中军主力,包含重骑、陌刀、神机及部分辅兵拔营离开。
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东南方向另一处偏僻的河湾移动。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动。
一旦被北狄游骑发现,在渡河时被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唐延海的斥候营几乎倾巢而出,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清剿着大军行进路线和渡口附近所有可能的北狄耳目。
子夜时分,月暗星稀。
须陀河水声潺潺,掩盖了人马的细微声响。
士卒们口衔枚,马裹蹄,利用简陋的渡河工具,分批悄然渡河。
赵暮云亲自在岸边指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四周。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赵暮云最后一个登上了南岸。
他回头望去,北岸依旧沉寂,只有河水永恒地流淌。
“我们成功了。”奚胜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还没完。”赵暮云低声道,“立刻离开河岸,向东南方向,寻找隐蔽地点休整。”
“老唐,放出哨探,我要知道阿剌罕主力的确切位置,以及……幽州城的最新动向!”
就在赵暮云金蝉脱壳,重返须陀河南岸的同时,雄州的韩延寿,接连收到了两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
一是确认了大量河东骑兵出现在西线,兵锋直指居庸关!
二是北岸的阿剌罕回报,发现了河东军主力西去的踪迹,正在全力追击!
“声东击西!果然是声东击西!”
韩延寿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沉,“赵暮云的目标是居庸关!他想打通河东与幽州的通道!”
“大人,居庸关虽险,但守军不多,若真是河东主力前后夹攻,恐难久守啊!”幕僚焦急道。
韩延寿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从幽州守军中,再调三千……不,调五千兵马,火速增援居庸关!务必确保关隘万无一失!”
“大人,我们已经从幽州调走五千,再调五千,幽州守军不足五千了啊!”有人担心。
“幽州城高池深,尚有五千守军,足矣!”
“赵暮云主力在西线,难道他还能飞过来不成?”韩延寿断然道,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侧翼和退路被切断。
至此,幽州这座坚城的守军,被赵暮云一连串的虚实结合、调动敌人的组合拳,成功地抽走了相当一部分机动力量。
城防看似依旧雄厚,实则内部已然有些空虚,尤其是应对突发事件的预备队,大大不足。
而这一切,都被悄然潜伏回南岸的赵暮云,通过唐延海无孔不入的斥候网络,清晰地掌握着。
他知道,钓大鱼的饵已经撒下,就看什么时候,能发现那条足以改变战局的大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