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的抢救,医学院最好的御医,终究还是将朱高炽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但代价,是惨重的。
这位洪熙皇帝虽然没有死,可他半边身子彻底失去了知觉,一条腿和一条手臂再也无法动弹。
他说话含糊不清,连最简单的音节都难以吐露清晰。
这位在历史上开创了仁宣之治的君主,蓝武如今最亲密的战友,在事实上,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迫不得已,三天之后,一道中旨从乾清宫发出,传遍天下。
皇太子朱瞻基,监国。
代天子,行皇权。
这个消息,让那原本因为蓝武的雷霆手段而陷入死寂的朝堂,再次泛起了诡异的暗流。
仁寿宫。
难得的家宴,气氛却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朱高炽的这场重病,仿佛也抽走了太后徐仪华的精气神。她短短数日便憔悴了下去,整个人都显得老态龙钟。
她看着蓝武,看着这个自己女儿的夫君,这个如今大明朝堂上权势最盛的男人,许久,才缓缓开口。
“皇帝……成了这副模样。”
“外面的事,还能……进行下去吗?”
朱芷容停下了为母亲布菜的动作,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蓝武沉默了片刻。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箸,抬起头,迎上徐仪华那充满了探寻的视线。
最终,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复杂与自嘲。
“母后,改革这种事,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
“就算我现在想停手,下面那些跟着我,被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也不会答应。”
“他们会推着我,继续往前走。”
“所以,我不能停,也不敢停。”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让徐仪华和朱芷容同时感到了一股寒意。
她们都听懂了。
蓝武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执行皇帝意志的臣子。
他自己,已经成了一股足以撼动天下的巨大势力。
这股势力有自己的诉求,有自己的惯性,即便现在朱高炽倒下了,它也会裹挟着蓝武,继续朝着既定的方向,疯狂冲锋。
徐仪华又问:“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这一次,蓝武没有再犹豫。
“反腐的事,已经差不多了。”
“接下来,便要开始重新丈量天下田亩。”
“夫君,这么快吗?”
朱芷容脸上露出一丝忧色,这和他们之前计划的可是要快了不止一年的。
“没办法!”
“陛下若是没有病倒,倒是可以慢慢做,但现在,慢不了了,要加快速度了。”
蓝武沉声开口。
徐仪华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重新丈量天下田亩!
这句话的分量,比之前那场席卷官场的反腐风暴,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那是在挖整个大明士绅勋贵阶层的根!
徐仪华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叹尽了她一生的疲惫。
她看着蓝武,那张坚毅而又年轻的脸。
“我老了。”
“做不了太多了。”
“这最后的几年,我只能……尽我所能,为你们保驾护航。”
“但你自己要明白,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情,小心!”
……
洪熙三年,二月。
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监国太子朱瞻基,高坐于龙椅之侧,神色沉稳,代替他那无法上朝的父亲,主持着这场朝会。
所有人都很安静。
他们都在等。
等那个男人开口。
终于,在几项无关痛痒的议题结束之后,身穿国公蟒袍的蓝武,从武勋的队列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一出现,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蓝武站定在大殿中央,环视了一圈。
然后,他对着御座的方向,躬身一礼,随即朗声开口。
他的话,不多。
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轰然炸响。
“臣,凉国公蓝武,启奏殿下。”
“为正国本,清流弊,臣提议,自今年起,重开经界,以三年为期,重新丈量天下田亩,清查全国丁口!”
话音落下。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然后。
轰!
整个朝堂,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油锅,瞬间炸开了!
“不可!”
“万万不可!”
“凉国公,你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最先跳出来的,是文官集团。
内阁首辅杨士奇,因为激动,那只曾经受过伤的眼眶都在抽搐。
他指着蓝武,浑身都在发抖。
“丈量田亩,乃国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洪武朝至今,黄册图册行之有效,何故要无端更改祖制!”
“凉国公此举,必将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请殿下明察!”
“请殿下三思!”
“臣等附议!祖宗之法不可变!”
呼啦啦一下,几乎所有的文官,都跪了下去,声泪俱下,痛心疾首,仿佛蓝武的提议,是什么刨了他们祖坟的恶行。
然而,这一次,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反对的,不仅仅是文官。
武勋的队列里,同样炸开了锅。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永平侯谢成,也猛地站了出来。
“凉国公!我等武勋,世代为国戍边,抛头颅,洒热血!陛下赏赐的田产,那是我们拿命换来的!你现在要重新丈量,是什么意思?”
“是啊!难道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功劳,你都不认了吗?”
“蓝武!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些身在朝堂的紫袍勋贵们,有一个算一个,谁家没有兼并的土地?谁家没有隐匿的人口?
蓝武这所谓的“重新丈量”,所有人都明白,下一步,就是要让他们这些特权阶层,跟那些泥腿子一样,按亩纳税,按丁出役!
这是要从他们身上,活生生地往下割肉!
一时间,整个奉天殿,彻底乱了套。
文官的泣血哭谏,武勋的愤怒咆哮,汇成了一股滔天的巨浪,朝着大殿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席卷而去。
整个大明朝堂,在这一刻,好似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