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不停地摆动，挡风玻璃上还是一片雨水。
金小满一路偷眼看了肖凌风几回。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神情凝重，闪电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木雕石刻一般。他目光冷峻，眼睛紧盯着前方，异常地专注。金小满感觉他今天的车开得很吃力，甚至出了一脸的汗。
金小满觉得肖凌风一定是生她的气了，而且很生气。自知是自己做的不对，金小满便先开口道：“你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对不起，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后来……”
“伤口疼吗？”
金小满的解释被肖凌风的话打断了。她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伤。她伸手去摸，“咝……”不由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见原野皱眉，金小满笑道：
“其实不怎么疼，划破一点皮而已。”
金小满本来想如果肖凌风责备她，她要强词夺理来着，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责备，反倒那样的温情，疼惜她。顿时懊悔自己不该不相信他，不听他的话。于是她说：“凌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肖凌风没有理她。他踩了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金小满看着他拿出手机发了信息。他身体微微前倾，低垂着头，喘着气，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很累的样子，让金小满不免担心起来，不由得问：“凌风，你怎么啦？”
原野缓缓转过脸看向她，嘴角勉强勾起一点笑容。他抬起手，手背轻抚在金小满红肿的脸颊上。
金小满火辣辣的脸上顿时感到一股冰凉，很舒服。
金小满低垂了眼眸，抬手握住他的手。沉浸在他给她的清凉里。可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肖凌风的声音飘忽无力。
金小满突然惊醒了般。肖凌风的手怎么会这么冰凉，他的手从来都是火热的。她蹙起眉头，诧异地看向肖凌风，“凌风……”
金小满眼看着肖凌风倒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在暴风雨里无助地长鸣。
金小满惊恐地抚着他的后背，使劲地摇晃呼喊。她感觉手上一片粘腻，下意识地抬起手看。
后面汽车的强光穿过雨幕，透过后玻璃射进来，金小满看见肖凌风苍白的脸，和她手上的一片血红。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停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车上跳下来两个人直直地朝他们走过来，急促的脚步踢起一片水花。
金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近前，金小满松了口气。走在前面的是他哥哥金昊辰。这可是来了救星了，金小满赶紧跳下车，瓢泼的大雨浇在身上，公路上积聚的水没进她的鞋子，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哪还能顾得上这些，直顶着暴雨，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向他哥哥求救。
“哥……”
金小满还没来得急开口，便被他哥哥复仇的怒火惊得把话咽了回去。
金昊辰的脸此刻沉得吓人，狠狠地咬着牙，喷着怒火的眼睛凶狠地直盯着前挡风玻璃，似乎他的目光能够看穿这玻璃，直刺隐蔽在黑暗中的仇敌。
“哥，你干什么……”金小满看出不对劲，她哥哥的怒火分明是直指肖凌风的。她知道，如果此时金昊辰要对他不利，肖凌风根本没有自卫的能力。金小满下意识的挡在他面前，试图阻止他哥哥靠近他。金昊辰根本没理会她，只一挥手，便把她甩到一边。
金昊辰几步走到驾驶室旁，猛地拽开车门，不由分说，伸手扯了倒在方向盘上的肖凌风，狠狠地把他拖出驾驶室。
原野倒在雨地里。透凉的雨水一浇，他顿时清醒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金小满试图跟过来，阻止金昊辰的暴行，却被耿志杰拦住了。
“哥，别这样，他受伤了……”金小满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姓肖的，亏我把你当兄弟。我最痛恨出卖朋友的人！”金昊辰狠狠一脚，原野倒在雨水中。金昊辰跟进一步一阵拳打脚踢，发泄着他的愤怒。
金小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被她哥哥疯狂的样子吓坏了。
看肖凌风在雨水里挣扎，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金小满挣开耿志杰的手，奔过去抱住金昊辰的手臂，使劲拖住他：“哥，你干嘛，你疯了吗！”
“他杀人了，还是一个警察，这一条就够要我的命！”
“什么？”金小满愣住了。
金昊辰把金小满推开，“没你的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接着踢打蜷缩在地上的原野。
金小满又冲上去撕扯着金昊辰，阻止道：“无论如何，求你别打了，他受伤了，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你别管！”金昊辰一抬手，把金小满甩开，“小满，你醒醒吧，他就是来害我们的。”
金昊辰说：“把小满带到车上去！”
耿志杰过来拉住金小满，往汽车的方向去，“小满，你别管，不能怪你哥生气！”
金小满一边挣扎一边说：“放开我，我不走！”挣了两下，根本没有用，身不由己被耿志杰拖远，眼巴巴看着原野在雨水里挣扎。
她回头冲金昊辰叫喊：“哥，他刚刚救了我们！要不是他，也许我早就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这些话金昊辰似乎听见了。他终于停了手，一边喘着气，看着趴在他脚下奄奄一息的肖凌风。雨点稠密地打在他身上，在他身边溅起一片片鲜红的水花。看来他确实伤得不轻。金昊辰心里一阵的不是滋味。妹妹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出手，恐怕今天他们兄妹很难脱身了。
刚刚厂房里的灯突然灭掉的那一刻，金昊辰呆住了。一片嘈杂和混乱，让他忘了逃走。眼前子弹像流星一样划过。耿志杰扯着他躲到工作台的后面。
“走啊！”
“生门！”
直到听到肖凌风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逃出地道上了车，他看见肖凌风带着金小满上了这辆尾号025的深灰色大众速腾汽车。他一路追着他来到这里。
金昊辰慢慢蹲下身，抓了肖凌风的领口，把他提起来，让他和自己面对面。他凝视着肖凌风，低沉道：“肖凌风，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为什么要杀那个警察？”
原野抬起眼，看着金昊辰说：“金昊辰，这件事和你无关，去自首吧！”他说话气息不足，但真诚恳切，语气坚定。
金昊辰忽然感觉，此时的肖凌风与以往有些不同。
金昊辰放开他，站起身，眼看着肖凌风瘫软在血水里。他顿了顿，说：“肖凌风，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好自为之吧！”
金昊辰转身离开，回到车上。
耿志杰问：“昊辰，我们去哪儿？”
金昊辰低垂着眼眸，“和佟警官联系一下，去公安局！”他声音沙哑，缓缓地说。
金小满在后座不停地拍打着车门，大声叫喊着：“开车门，让我下车！”
金昊辰不理会她的哭闹，给耿志杰递了个眼神说：“走吧！”
眼看着汽车启动，金小满急了。她发疯似的扑到前面，使劲抢着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摇摆了几下，随着一声急刹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金小满跳下车。
汽车缓缓启动……
原野趴在雨水里，看着金昊辰走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爬上汽车，可是眼前一黑，终是做不到。模糊中，原野感觉到一片柔和的白色亮光，从远处的黑暗里飘来，慢慢扩大，扩大。他感觉到温暖的气息。“凌风，凌风……”模糊中似有人在叫他，如梦幻般飘渺。白色亮光扩大，如阳光般温暖，鲜花遍地，绿树成荫，似乎回到春天里的紫金山。
“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坚持一下，你醒醒，别睡……”似乎是金小满的声音，却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遥远而不真实。
金小满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原野拖拽到车上。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要送他去医院。此刻，她纤细的身体里不知从哪儿来的这么强大的力量。她相信，她说话肖凌风能听得见。和他说话不但是鼓励他，也是鼓励她自己。“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金小满精疲力尽地瘫倒在他身上。她咬着牙爬了起来，她摸着他冰凉的脸颊，不由一阵心酸眼睛有些模糊了。她来不及喘气，一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口，做些简单处理，一边说，“肖凌风，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不相信。即使你真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她说的断断续续气息极不匀称。
是啊！她是多么地爱这个男人呀，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复杂得难以捉摸。他曾当面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可是，现在，那些曾深深刺伤过她的话已经不再重要了。和以生命相护比起来，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她感觉肖凌风的嘴唇在微微地动。他呼吸般的声音如游丝般微弱，可金小满听见了。
“我……喜……欢……你！”
金小满的身体不由一阵颤抖。她感动得如此心痛。那是空气中飘浮的魂灵，在散尽之前，挣扎着，靠着某种执念，发出的最后的告白。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肖凌风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表白。也许，只有到了这生死关头，他才肯说出他的心里话吧。
金小满睁大眼睛，强忍着泪水，使劲吸了吸鼻子，说：“我傻得可恶，愚蠢至极，刁蛮任性又不听话，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全……部！”
“对！不！起！”金小满感觉肖凌风的身体在慢慢往下沉。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金小满的眼泪溢出眼眶，止不住地流。
金小满开着车在雨中疾驰。她要去找郝嘉俊。郝嘉俊的诊所是最近的，也是最安全的。
金小满一边开车，一边和肖凌风聊天，她得提住他的精神，让他醒着：“凌风，你不要睡，你醒醒，你听我说。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啊……”
金小满使劲地想，从记忆库里搜刮着她和肖凌风在一起的零零总总，她要说一些事，可以刺激到他的。
金小满终于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凌风！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我没有说实话。我现在告诉你啊，你一定得听着。其实那天，我掉到浑源河里，不是不小心的，也没有什么金鲤鱼，我就是想打个赌，试探你来着。
你朝向岸边，我与你背向而行。我想，你不回头，我就一直向前走！可是我错了，我一直走到河水及腰，也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回头的那一刻，我哭了。看着你决绝的背影，我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吧！那一刻，我觉得河水好凉。那一刻，我真的决定放弃了，我决定离开了。可是，往回走了没几步，我脚下一滑，跌进了河里。我游泳技术也不错，可是那天，滑倒的时候脚撞上了石头，腿就抽筋了。我的身体失控了，被急流卷挟。我挣扎，想呼救，可是根本发不出声音，我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