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半,小货车开进了那条熟悉的老街。
方青减速,看着前方。
路灯昏黄,照着那栋六层的红砖楼。
然后他看到了停在楼下的车。
那是一辆白色的执法队用车,车停在他们住的单元楼门口,引擎还在发动,显然是刚到不久。
方青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他没有停车,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开。
经过那栋楼的时候,他看到了楼下站着的人。
两个执法队员,穿着制服,一个拿着记录本,一个在听什么人说话。
说话的是个老太太。
六十多岁,驼着背,穿着深蓝色的棉袄。
她住在他们楼下,方青和俊发这几天出门的时候遇到过几次。
老太太每次看到他们,眼神都有些躲闪,像是在害怕什么。
此刻,她正对着执法队员指着楼上,嘴巴不停地动。
方青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他能猜到。
他继续往前开,没有回头。
……
“哥……”俊发的声音很虚弱,“怎么办?”
“先离开。”
方青打了方向盘,在前面的路口右转,驶离了那条街。
俊发靠在座位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的右手一直按着大腿,裤子已经被血浸透了,座位上也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他的额头全是汗,嘴唇发白。
“还能撑住吗?”方青问。
“能。”俊发说,声音很轻。
方青看了他一眼。
俊发的眼睛还睁着,但有些涣散。
失血太多了,必须尽快处理伤口。
方青握着方向盘,脑子飞快地转。
他想打电话给老五。
手机就在口袋里,只要拿出来,拨个号码,老五就会接。
老五会安排人来接应,会找医生处理俊发的伤,会解决一切麻烦。
但他的手没有动。
花鸡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那是两年前,在缅甸那个破旧的吊脚楼里。
花鸡坐在床边,点着烟,对他和俊发说:“记住,出去办事,事情结束之后,不要和任何人联系。”
“为什么?”那时候俊发还不懂。
“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被盯上。”花鸡说,“你打电话过去,可能会把自己暴露。而且,如果出了事,你联系对方,会把对方也拖下水。”
“那怎么办?”
“沉寂一段时间。”花鸡说,“等风头过去,等事情渐渐淡下来,再联系。这对大家都好。”
“多久?”
“看情况。”花鸡说,“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总之,别急。”
花鸡掐灭烟头:“你们要记住,办完事之后,你们就是死人。死人不会打电话,不会发消息,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你们要学会消失。”
……
方青收回思绪。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开,重新握住方向盘。
不能打电话。
花鸡说得对。
现在打电话给老五,可能会把老五也暴露。
必须消失。
至少现在必须消失。
方青打开导航,输入了一个地址。
附近有个小县城,叫云岭县,离荣市四十多公里。
他决定先去那里。
“哥,我们现在去哪?”俊发问。
“云岭县。”
“然后呢?”
“先处理你的伤。”方青说,“其他的以后再说。”
俊发点了点头。
他相信方青。
从矿山逃出来那天开始,他就把命交给了方青。
方青说去哪,他就去哪。
方青说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车在雨夜里行驶。
雨还在下,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来回摆动。
俊发的呼吸越来越弱。
方青看了一眼,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件外套,撕成布条,递给俊发。
“压着。”
俊发接过布条,重新压在伤口上。
血渗透了布条,但流速慢了一些。
车内弥漫着血腥味。
方青打开一点车窗,让冷风吹进来。
俊发打了个寒颤。
“冷吗?”
“不冷。”俊发说。
但他的嘴唇在发抖。
方青把车窗关上,打开暖气。
车继续往前开。
两边是漆黑的农田,偶尔有几点灯光,很快又消失了。
省道上只有他们一辆车。
……
凌晨一点多,海天公司办公室。
陈剑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全是汗。
办公桌后面坐着老五,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很放松。
刘志学站在窗边,手里夹着烟,烟头一明一暗。
陈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凌晨一点零五分。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
刘志学抽了一口烟,转过身:“陈总,考虑清楚了吗?”
陈剑回过神,抿了抿嘴。
他的嗓子很干,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飞豹那边……”
话还没说完,刘志学看了一眼老五。
老五看了看手表,淡淡地说:“飞豹那边你不用担心。明天荣市就没有这个人了。”
陈剑愣住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各种念头涌上来。
明天就没有这个人了?
什么意思?
飞豹要出事?
还是……已经出事了?
陈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看着老五,又看着刘志学。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陈剑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不敢问。
过了好一会儿,陈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他咽了口唾沫,“那以后海泰公司那边,我还有没有话语权?”
刘志学冷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陈剑低下头。
他知道答案了。
刘志学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后每个月你都有固定的工资,每年都有一笔分红。至于公司的事务,你就不用参与了。”
陈剑的手握成了拳。
工资。
分红。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把他架空了。
海泰公司是他一手建起来的,虽然后来飞豹控制了大部分股份,但至少他还是名义上的老板,还能管一些事。
现在,连这点权力都要被剥夺了。
“如果你不同意……”刘志学顿了顿,“那我现在就把你挪用公司公款的事情交给执法队处理。”
陈剑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刘志学。
刘志学的眼神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陈剑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他不答应,周幼荷手里的那些证据,都会交给执法队。
到时候,他就完了。
不仅要坐牢,飞豹的那些手下也不会放过他。
他没有选择。
陈剑深吸了一口气:“那……周幼荷呢?”
刘志学走回窗边,重新点了根烟:“这个你不用操心。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荣市了。”
陈剑想再问,但看到刘志学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会再出现在荣市。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
可能是放走了。
可能是藏起来了。
也可能是……
陈剑不敢往下想。
办公室里又安静了几分钟。
陈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陈总。”刘志学的声音响起。
陈剑抬起头。
“我们没时间和你耗。”刘志学说,“现在,给个答复。”
陈剑看着刘志学,又看了一眼老五。
老五还是那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表情平淡。
陈剑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从他接受刘志学的威胁,去举报于兴安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睁开眼睛,声音很轻:“我答应你们的要求。”
老五点了点头。
刘志学掐灭烟头。
陈剑站起来,腿有些发软,扶着沙发扶手才站稳。
他看了一眼老五和刘志学,转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下。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五和刘志学。
两个人都没说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