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洛水愣愣的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时,忽觉耳畔传来一阵轻响。
她侧眸看去,只见那柄倒插入地面的血戟正不断轻颤,戟身之上道道杀气涌动。
“小心!”她回过神来,赶忙朝着前方的少年喊道。
可话音刚落,那把血戟便猛然离地而出,呼啸着飞向楚宁。
那是相当危险的场面,无论是威势还是速度,都极强。
而背对着的楚宁却并无所觉,依旧迈步向前。
洛水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那把血戟要轰击在楚宁后背的刹那,他却只是微微侧身,便避过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击。
血戟继续飞射向前,同时一道身影也在这时于距离楚宁不远处浮现,握住了那把造型夸张的血戟。
洛水定睛看去,却见那忽然出现之人,竟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她穿着一副小巧的胸甲与一副只到膝盖处的裙甲,手腕处还有两个青铜制式的护腕,其上镶嵌满了骨质的獠牙,像是某种异兽所留之物。
裸露在外的大片皮肤呈现出带着光泽的古铜色,充斥着力量与美感。
蚩辽少女的模样娇憨,眉眼灵动,梳着高马尾,嘴角还露出一段尖细的虎牙。
若抛开装束与肤色的差异,这样的姑娘看上去就像是邻家刁蛮任性却又不是可爱的小妹,但此刻被她握着的那柄比她还要高出三分的巨大血戟,却无疑不在提醒楚宁,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孩,很是危险。
“纳库!卡图图!”
“西不撒,路撒!”而就在这时,握住血戟的少女将手中兵器猛地跺地,娇声朝着楚宁喝道。
她身后用来的大批蚩辽士卒也在这时来到了少女身后,气势汹汹的望着二人。
相比于之前袭击楚宁二人的蚩辽士卒,这批士卒无论是队列的齐整程度,还是身上甲胄的完整程度,都要超出前者数倍不止,可见应当是环城中的精锐。
意识到这一点的洛水眉头紧皱。
这群蚩辽人来者不善,之前楚宁还杀了他们手下那么多人,这梁子结下,恐怕便是不死不休。
而就在她暗暗担忧之时,楚宁却开口朝着那为首的蚩辽少女言道:“纳西不……”
这话一出,洛水的双眼瞪得浑圆:“这家伙竟然还会蚩辽语!”
蚩辽的语言系统相当复杂。
其中与蚩辽历史上曾出现过的几次传承断层有关。
相传蚩辽在千年前也曾在蛮原上建立起一个相当辉煌的文明,是链接东方天下与北方天下的纽带。
那时的蚩辽王朝不仅国力强盛,还创建了一座名为九黎的学宫。
它们收罗了大量四方天下的书籍,翻译成蚩辽古语,编撰成册,是当时四方天下中,藏书最多最全之地。
九黎学宫甚是开放,愿意招收任何拥有学识与志向之人,无论其出身于族群。
因此吸引了大量来自四方天下的学者加入。
学宫中学者大都以白袍加身,以蟒纹区别身份,蟒纹九者,谓之大灵祭。
这些存在,可谓学富五车,他们不仅通晓天时地利,能测八卦阴阳,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大灵祭们能将自己所学用于实处。
在传说中,他们可以将蛮原那般贫瘠的土壤改良成沃土,能制造驱赶魔物的法器,能炼制治愈魔化症的神药。
甚至有说,如今大夏天下所用的驱赶魔物的灵明灯便是仿制九黎学宫的产物。
而这些并不是关于九黎学宫传说中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们还创造出了一种将生灵与墨甲融合产物,谓之卡夏。
翻译为大夏语的话,其大概意思是,破界者。
这些破界者,拥有着近乎不死的身躯,不畏惧魔物的战力,甚至还有传闻,他们曾合力斩杀过来自天界的圣灵。
而靠着大量卡夏,蚩辽王朝的国力也盛极一时。
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蚩辽内部出现了内乱,强盛一时的王朝转瞬覆灭,连同着四方天下,都发生了不小的乱象。
巨大的灾难,摧毁了蚩辽王朝,盛极一时的九黎学宫化作废墟,曾经浩瀚如海的藏书也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的蚩辽人认为这是来自至高天的惩罚,因为他们背弃了复活祖神的使命。
他们摒弃了曾经文字语言,并且将重新建立稳固的王庭,视为会招来诅咒的恶行,从那之后,蚩辽便再次恢复了以十二部族分居的体制。
虽然明面上依然有王族存在,但整个组织相对松散。
直到百年前,随着南下的主张被采用,整个蚩辽才有了今日这般再次联合的趋势。
当然,关于九黎王朝的种种,其实无论是在大夏,还是在蚩辽如今少得可怜的历史记载中都几乎并不存在,楚宁知晓这些,还是因为研究了那些被邓染缴获来的蚩辽古籍中,而拼凑出来的点地,其真实性有待考证。
但如今的蚩辽语确实与蚩辽古语截然不同,以至于蚩辽人自己都无法看懂那些本就留存不多的蚩辽古籍。
现在的蚩辽语,大致以三部分组成。
一部分蚩辽古语的变种。
一部分来自北方与东方天下语系的舶来品,同样经过音译后的变种。
以及一些毫无规律,只是约定俗成的发音,在时间的磨砺后,成为语系的一部分。
各种语系的混杂,让蚩辽语变得极为复杂,需要大量时间死记硬背。
早些年,东方与北方天下还常有来往,蚩辽与大夏也还并无激烈战事的时候,一些往来的商人,亦或者镖客,或许还通晓蚩辽语。
而如今,随着北方天下的自我封闭,蚩辽与大夏又战事激烈,整个大夏天下除了官方豢养的一些儒生,民间几乎没有人再通晓蚩辽语。
故而对于楚宁能说出如此流利的蚩辽语,洛水才会感到如此惊讶。
而就在她满心困惑时,说完一长段蚩辽语的楚宁忽然沉默下来。
那位蚩辽少女明显面露异色,但很奇怪的是,他们眼中对楚宁的敌意也退去不少,但还是带有一缕相当浓重的狐疑之色。
少女又以蚩辽语叽叽喳喳的问了一阵,楚宁都神色平静的予以作答。
洛水能明显感觉到双方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楚宁的回答,渐渐消弭。
是道明了我们的身份?
可即便是和亲,蚩辽内部对于此事,其实远不如大夏重视。
他们只是将之当做了麻痹与羞辱大夏的手段。
楚宁杀了那么多蚩辽士卒,想来以蚩辽人的性子,就算不会伤害身为和亲皇女的自己,怕是也要好好的为难楚宁一阵。
而就在她升起这样忧虑的时候,却见楚宁忽然伸手掏出一样事物扔到了地上,接着又身躯一震,一股强悍的气息骤然从楚宁的周身涌出。
洛水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神识感知迟钝了不少,愣了好一会后,她方才反应过来,这股从楚宁身上溢出的气息是一道纯粹的……
妖气!
而那些蚩辽士卒的感知显然比此刻的洛水要敏锐得多,他们同样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楚宁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
当下便在为首的少女的带领下,朝着楚宁跪拜了下来。
……
坐在蚩辽人恭恭敬敬牵来的马车上的洛水,依然有些恍惚,好一会吼,她方才回过神来,看向楚宁问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正透过窗户看向马车外的楚宁闻言回过了头,看向洛水言道:“如实相告,告诉他们我们是由大夏而来,前往蚩辽和亲之人。”
“这样的说辞就能让他们如此礼遇我们?”洛水皱着眉头,神情不解。
“当然不能。”楚宁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洛水跟前。
洛水记得真切,这就是之前,楚宁向那群蚩辽人扔出的东西。
她定睛看去,是一枚造型别致的令牌。
整体由一种黑色材质的金属打造,巴掌大小,中心处却镶嵌着森白色的事物,像是某种生物的骨骼,形成了两个神似文字的图案,但这个文字显然并非夏文所有,应当是由蚩辽文书写。
“这是?”她打量了一会那枚令牌,看不出就里,索性抬头问道。
“此字是蚩辽古文,意为帝师。”楚宁笑着解释道。
“帝师?”洛水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位蚩辽国师!?”
说起那位蚩辽国师,哪怕是放在大夏境内也算是大名鼎鼎。
大夏与蚩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百年之久,但战局并非一开始就是这副场面。
事实上在最初的几十年,蚩辽在战场并未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战果,甚至对于大夏而言,那根本称不上是一场战争,而更像是一场场劫掠与袭扰,或许让朝廷觉得头疼,但远不至于危机朝廷的统治。
战争的性质大概在六十多年前,发生了一些变化,蚩辽人完成内部的整合,开始发起有组织的进攻,凭借着半妖强大的肉身,在初期连破数城,占据了当时莽州的半壁江山。
而久未经历战事的北境士卒,被打得是节节败退。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十多年的时间,直到萧桓的横空出世。
这位如今尚且健在的老将军,在当时凭借着几万人马,大破二十万蚩辽妖军,不仅一度收回了莽州失地,更是几次杀入蛮原腹部,打得蚩辽人仓皇北逃。
蚩辽屡战屡败,萧桓更是想要斩草除根,一举覆灭蚩辽。
而这场计划的一开始,其实相当顺利,大军连灭数支蚩辽军队,直逼蚩辽主力。
可那时,蛮原却迎来了一场几百年来最恐怖的黑潮潮汐,萧桓大军内部发生了一场可怕的魔化症瘟疫。
这场内乱让大军损失惨重,萧桓也因此患上了一场恶疾,不得不终止这个谋划了数年的计划。
而也就是在这时,那位国师第一次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关于他的一切,至今看,仍然充斥着许多谜团,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以人族的身份,来到蚩辽的王庭,一夜密谈之后,便被前任蚩辽国主委以重任。
不仅执掌兵权,还将当时年纪稍小,如今已为蚩辽国主的拓跋长生收为弟子。
只是身为异族,担任这般要职,自然会引来蚩辽内部的不满,不过随着他接任之后,打出了几场胜仗后,这样的反对声便渐渐被淹没。
而后在他主导下,完成了与大夏朝廷的第一次议和,并且让大夏朝廷割让了莽州。
之后萧桓隐退,失去了莽州天下的大夏,也彻底失去了北境战场上的主导权,即使后来邓异筑起了盘龙关,依然也只是勉强在战局上与蚩辽持平。
可以说,而后三十年来,大夏在北境战事上的失利,皆是由三十年前割让莽州而起。
即便时至今日,大多数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当年会做出如此昏庸的决定。
坊间则盛传,当年双方议和时,那位国师亲自,与朝廷使臣展示了某些手段之后,方才逼迫朝廷做出此番决定。
至于其中真假,亦难以考证。
但蚩辽一方显然是将这般成果归功于了那位国师,从那之后,这位国师就在大夏拥有了超然的地位,拓跋长生继位后,更是允许其开设帝师府,能自行豢养幕僚与军队,是如今蚩辽王庭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你伪造的此物?”洛水打量着手中的令牌,不由得暗暗称奇。
按理来说,这种能代表大人物身份的令牌,往往藏有一些玄机,而那位蚩辽少女既然认下了此物,那想来楚宁应当是完美的复刻了其中的玄妙。
虽然因为身体虚弱,洛水无法看破是何种玄妙,但可以想象,能骗过蚩辽人,一定是费了些心思的。
即使不愿承认,洛水也不得不承认,楚宁这家伙,确实有些本事。
“不是。”楚宁却摇了摇头。
“不是你做的?”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伪造的,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国师令牌。”楚宁笑道。
“真的?”洛水闻言一愣,本想问楚宁如何得到此物,可那时却又忽然想到刚刚楚宁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纯粹的妖气。
她的脸色骤然一变,惊声言道:“你当真是蚩辽奸细?”
楚宁:“……”
他愣了愣,然后看着一脸郑重其事的洛水,眨了眨眼睛,微笑说道。
“若是曦凰,大抵如何都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