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卑职还有件事要向您汇报。”毛齐五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戴老板拿过纸张,打开一眼,眉头紧锁,冷哼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板,这件事怎么……?”毛齐五小心翼翼的请示道。
戴老板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道:“派人再给他们一笔订金,原来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他们干掉李士群,我们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资金。”
“再安排下去,尽快把这伙乌合之众收编。”
“眼下我们在上海滩人手匮乏,这些乌合之众能力一般,但他们长期在上海活动,当炮灰还是可以的。”
戴老板说到此处,神情闪过一丝犹豫,顿了顿,继续道:“从总部再选派一批精英进入上海滩。”
自开战以来,军统在上海滩折损了太多的精英,像王天目、陈恭澎等人最终都折戟沉沙。
被戴老板寄予厚望的吴玉坤、吴忆梅,又相继背叛。
可以说,上海滩就像是一座无底洞,不管填多少人进去,最后都是有去无回。
据军统总部统计,短短一年多,军统总部往上海滩派了四百多名特工,回来的人不足一百人,绝大部分投敌或被俘,少部分殉国。
要知道,这才过去一年,若是抗战打个七八年,军统得损失多少人手。
而且,军统特工不是普通大头兵,他们都是军统花费心思培养出来的精英。
“老板,最近各地的情报站都缺人手……。”毛齐五咧嘴苦笑,虽然临澧般输血能力极强,但也经不住这般损失。
“不要担心人手不够,接下来,我们会在山城、兰州、太原等地办培训班。”
“只要能打赢抗战,别说是损失一些人手,就是把我们军统都填进去,也是值得的。”
戴老板虽然小节有失,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
“是,老板,卑职与各处的处长们商议一下,尽快把前往上海的人员名单列出来。”毛齐五心里苦笑,总部的人都知道上海站是一个烂摊子,没有人愿意跑到上海滩去送死。
接着。
戴老板长叹一口气,声音显得有些无奈:“侍从室把校长的亲笔手谕和委任状,转交给了我,让我派人给李季送去。”
他冷哼一声,酸溜溜的道:“戴某人为校长兢兢业业这么些年,也不过是一个副局长,李季只是立了几件功劳,就被校长亲自委任为军统上海站上校站长。”
他心中酸是因为,校长委任的上校站长,比他委任的上校站长含金量重多了。
可以这么说,身为军统当家人,他可以随意任免任何一个地方站的站长,唯独不能任免上海站站长李季,因为他的站长是校长亲自任命的,若他越俎代庖免了李季的职务,便是对校长的大不敬。
“老板您说笑了,李季只是运气好,得了校长的赏识而已,再说,他这个上校站长,始终在您之下。”毛齐五忙宽慰道。
“狗屁,鬼狐那小子傍上了陈辞修,早就不把戴某人放眼里了。”
“他虽然挂着我们军统的名,却不听我们军统的招呼。”
“我担心他在上海滩做出成绩之后,校长会……?”
戴老板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忌惮之色,他最了解校长,校长的用人之术就两个字,平衡。
殊不见,军统局成立之后,他以副局长的身份主持大局,校长却任命黄埔二期的郑老二给他当副手,接着又弄了一个侍从室第六组,让唐纵当组长,现在又擢升李季当上校站长。
“您多虑了,和您相比,鬼狐就是一个毛头小子,您跟了校长这么多年,校长对您是万分信任……。”毛齐五讪讪笑道。
“但愿是我多虑了。”
戴老板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安排我们的人,继续联系吴忆梅,转告她,就说戴某虽对她有所失望,但也为她留了一扇门,只要她回来,戴某保证既往不咎。”
其实,他心里很纳闷,吴忆梅为什么会投靠李季,还把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的情报网,一起交给了李季?
要知道,他对吴忆梅可不薄,多次破格晋升,更是力排众议,让吴忆梅当了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的科长。
“是,卑职稍后就安排。”毛齐五道。
戴老板微微点了下头,话音一转,沉声道:“齐五,鬼狐的家属……?”
闻言。
毛齐五不敢怠慢,忙把军统查到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戴老板听了毛齐五的汇报之后,眉眼斜挑:“此事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老板,若是鬼狐知道……。”毛齐五心想戴老板可真是不仗义,人家鬼狐在沦陷区干鬼子,他在后方琢磨着怎么对付其家属,有失风范。
不过,仔细想来,戴老板向来睚眦必报,哪有什么风范可言。
“此事做隐秘一些,至于鬼狐……。”戴老板一连发出几声阴冷的笑,笑声令人瘆得慌。
“是。”
毛齐五忙恭敬道。
“……。”
……
……
武汉。
华中重镇。
十月初旬。
日军即将攻占武汉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来,武汉三镇老百姓听闻此消息,纷纷拖家带口,逃往西南山城。
官道上,随处可见逃难的老百姓,衣衫褴褛,背着行囊,饿晕在路边的妇孺比比皆是。
稍微有点儿家底的,赶着牛车,托着一大家子人,板车上放着铁锅和行李。
偶尔有几辆小轿车从官道上驶过,坐在车里的人,一看就是大官。
从武汉撤出来的部队,也在往山城方向前进。
如今,山城成了国民政府的文化政治军事中心,也成了无数无家可归百姓的聚集地。
汉阳镇。
时值初冬时节。
江水汹涌,澎湃激荡。
码头上,人流如潮,无数百姓聚集在码头上,只为了求一张船票,前往山城。
武汉军方征集民间所有船只,抢运物资和伤兵,根本腾不出船只运载逃难百姓。
因此,码头上的老百姓们只能看着一艘艘满载货物的船只,从码头驶出,在江面上浩浩荡荡前行。
栈桥上。
站着一名身穿国军中校军装的女军官,腰间系着皮带,挂着牛皮枪匣,脚上踩着一双乌黑油亮的长筒皮靴,身材高挑,婀娜多姿。
她一袭黑发盘在脑后,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眼眸,但从露出来的面容来看,十分精致。
她双手插兜,神态间带着一丝傲气与干练,站在栈桥上方,英姿飒爽。
“长官,百姓硬往船上挤,是否开枪?”副官跑步过来请示道。
“对老百姓开枪?”
安靖江回头看了一眼副官,声音说不出的冷冽。
她也曾有过逃难的遭遇,能深切理解到底层老百姓的不容易,九一八之后,东北的学生和百姓逃亡关内,其情形比如今的武汉更惨烈。
“若不开枪的话,百姓上了船,这批物资?”副官小心翼翼道。
安靖江神态间闪过一丝丝的无奈。
如今,武汉的船只都被军方征集,老百姓想要离开,除了搭载物资船之外,别无他法。
“让他们上船,能带多少人是多少人。”安靖江果断下令。
“长官,如果有日谍混在老百姓当中,趁机闹事的话,这批物资……。”副官犹豫道。
“啰嗦什么,出了任何事情,我担着。”安靖江冷声道。
“是。”
副官不敢再多言,忙转身下去安排。
安靖江幽幽叹了口气,看着码头上人山人海的场面,心底把国民政府的那帮高官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大难临头之际,往日那些风度翩翩的高官们,纷纷乘坐车子去了山城,撇下武汉三镇的百姓自生自灭。
“长官。”
一名少校军官跑步过来,气喘吁吁道:“汉阳警局打来电话,一支地方部队的溃兵,抢了两家当铺和一家钱庄,警察局的人正在和他们对峙,请求增援。”
“这都什么破事。”
安靖江眉宇间闪过一丝愠怒。
大难临头之际,当真是什么破事都有。
“给卫戍司令部打电话,让他们派宪兵去解决。”安靖江声音带着一丝怒气。
“长官,打过了,卫戍司令部说宪兵都去了前线督战,留在城内的宪兵,都在各关卡码头维持秩序,根本抽不出人手。”少校叹气道。
安靖江柳眉挑了挑,冷声道:“给站里打电话,让剩下的人把枪拿着,去协助警察局,把这伙溃兵给拦下。”
“长官,站里只剩下十几号人,其他人都出去了。”少校军官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闻言。
安靖江暗叹一口气,日军还没攻进武汉,武汉就乱成了一锅粥,她不敢想象,如若日军进入武汉,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让码头的兄弟集合,跟我走一趟。”安靖江思忖片刻,决定亲自走一趟,她如今是军统武汉站的副站长,代行站长之权,她若出面,必能摆平这股溃兵。
“长官,您看下面全是百姓,如果弟兄们撤了,靠这点儿宪兵和警察,根本撑不住场面。”少校军官苦笑道。
“如今到处都缺人手,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单枪匹马去和溃兵对峙?”安靖江冷哼一声。
“长官,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当下各处都缺人手,城内帮会作乱,溃兵抢劫,地痞流氓滋事,弄的一团糟。”
“卑职以为,我们要安定城内秩序,靠警察局的是行不通的。”
“卑职记得,忠义救国军驻地留了一个中队的兵力,不如把他们调过来,暂时维持秩序?”
少校军官是安靖江的老部下,也曾是安靖江的学生,更是武汉站的行动副科长。
闻言。
安靖江眉宇间涌过一抹深思,他的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华中忠义救国军已奉命开赴战场阻击日军,但在驻地仍有一个中队的兵力,大概有一百多号人,这些人战斗力一般般,但拉出去唬人是足够了。
“以我的名义给忠义救国军驻地打电话,调他们进城,如果他们不肯,就说这是朱长官的命令,谁敢不从,军法处置。”安靖江一张精致漂亮的娃娃脸涌过一丝煞气,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再说,她现在还挂着华中忠义救国军政治部主任的头衔,有权利调动驻地的留守部队。
“是,长官,卑职这就给他们打电话。”少校军官立正敬礼,转身快步跑开。
安靖江转过身,继续看着码头上的人海,心绪万千。
此时此刻,她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李季,如果他在场,会怎么解决这些纷乱。
以李季的聪明睿智,若是他在武汉,或许局势就不会这么乱。
她幽幽叹了口气,武汉被攻占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身为武汉站负责人,她把手头事情解决之后,也要转入地下情报线。
作为一名情报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武汉沦陷之后,身为军统在武汉的最高情报官,她的危险最大。
但她别无选择,国难当头,焉能后退。
只是她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李季了。
“长官,有一名帮会中人,有事要见您,还说他是您的朋友。”副官又一次跑过来,低声道。
“帮会中人?朋友?”安靖江柳眉挑了挑,她在帮会中确实有些朋友,但那都是李季当副站长期间结识的。
“带他过来。”
“是。”
副官忙转身下去把人带过来。
片刻后。
一名穿着破布棉衣的汉子被带到安靖江身后。
汉子大概三十岁左右,面目黝黑,面庞带着一抹憨厚的笑容,正是从上海到武汉的锤子。
“找我什么事?”
安靖江双手插兜,眼眸盯着码头上的场景,头也不回的问道。
“安长官,有人托我带给您带句话。”锤子憨笑道。
听到这个声音。
安靖江柳眉一拧。
作为一名情报官,记忆力是最重要的,像说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有点儿熟,似乎是………。
她忙转身过来,看见锤子正一脸的憨笑,她美眸闪过一丝震惊与不可置信。
锤子是李季的人,当初跟着李季一起去了上海,怎会出现在武汉。
接着,她心中升起一抹紧张与期待,锤子出现在武汉,李季是不是也来到了武汉?
“锤子……你一个人?”安靖江想问李季有没有回武汉,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是的,安长官。”锤子憨笑着回道。
听到他的回答,安靖江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失落,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李季真的回来了。
“数月不见,你比以前更黑了。”安靖江回过神之后,笑着打趣道。
“那边太阳毒,一个夏天晒下来,就成了现在这样。”锤子憨笑道。
安靖江扫了锤子几眼,挥手让周围的警卫下去:“你们先下去。”
“是。”
副官带着几名便衣特工退后十几米。
“你怎么回来了?”安靖江扫了一眼周围,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急切。
“长官联系不上您,担心您的安全,特派我回来与您联络。”锤子低声道。
“有心了。”
安靖江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是止不住的甜蜜,毕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被心上人惦记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慰籍。
“长官让我带话给您,如事不可为,可前往上海滩,长官会给您安排好一切。”锤子压低声音道。
安靖江精致的面容闪过一丝动容,胸前的起伏不定,说明她内心在做抉择。
片刻后,她轻轻摇头:“武汉已是朝不保夕,武汉站的潜伏计划是我一手制定的,我若走,他们怎么办?”
“再说,老板对我不放心,安排了总部的人盯着,我若离开,他们必会阻拦。”
“长官,只要您下定决心离开,这些事我都可以摆平。”锤子拍着胸口说道,他是帮会出身,有一帮苦力兄弟,适逢大乱来临之际,这些苦力兄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算了。”
安靖江轻轻摇头,她不想给李季惹麻烦。
根据她从总部打听的情报,老板对李季已是忌惮到了极点,她若去上海,岂不是让老板更加忌惮李季。
“既然安长官决心留下,我无话可说。”锤子叹了口气:“长官让我带了密码本,说是您若不愿意去上海,就和上海保持联系,他会尽可能的帮助您。”
“他想的十分周到。”
安靖江墨镜下的眼眶微微泛红。
自从白虎小队进山之后,她和李季便失去了联系,本以为,再联系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想到,他竟派锤子回到武汉,还送来了密码本,如此一来,她便能与李季继续联络上。
在这个乱世,能联系上已经足够,不敢再奢求其他。
毕竟他们都是干特工这行的,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国效力,指不定哪天就会以身殉国。
“长官还说,因为他的原因,让您受到了牵连,他实在是抱歉。”锤子道。
“不妨。”
安靖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长官还说……。”锤子正准备把李季交代的事情,一口气说完。
安靖江却摆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去汉口租界的平安旅馆安顿下来,晚上我会去找你。”
“是。”
锤子忙点了点头:“安长官,您保重,我先走了。”
“等一下,一会儿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来找我拿通行证的。”安靖江叮嘱道,虽然她以铁血手腕控制了武汉站,但军统总部派来的那些人就像老鼠一般,令她烦不胜烦。
“是,明白。”
锤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
安靖江心绪瞬间纷乱如麻,墨镜下流出两行清泪。
她知道上次一别,很难有再见机会,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来临。
幸运的是,李季那个混蛋还算有良心,知道派人来寻她。
其实,在联系中断期间,她也曾想过派人去上海寻找李季,但她不知道李季的联络方式,便作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安靖江先处理码头上的琐事,接着处理城内的乱子,再接着处理情报上的事。
当她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是深夜。
凌晨。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往日灯火璀璨的武汉三镇,如今一片死寂。
青石板铺就的街上,安靖江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礼帽,一双浑圆笔直的大长腿,迈着紧促的步伐,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她美眸带着一丝丝的急切。
白天人多眼杂,她与锤子没有过多交谈。
此刻,她只想快点儿见到锤子,了解李季在沪的事情。
一会儿后。
她来到平安旅馆,向老板询问过后,径直去了锤子的房间。
敲开房门之后。
她来到房间中。
锤子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又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别忙活了,跟我说一说……他在上海的生活?”安靖江声音透着一丝急切。
“这……我………?”
锤子犹豫犹豫,吞吞吐吐。
“怎么,拿我当外人?”安靖江声音带着一丝不满。
“安长官您多虑了,我可不敢拿您当外人,只是长官在上海的事情,我知道的极少……。”锤子苦笑不已,他到上海之后,先是熟悉地形,接着保护余秘书,又给吴长官当联络员,后又给小姐当司机,与长官接触的极少,哪知道长官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你不是跟在他身边做事吗?”安靖江声音带着一丝不满,在她看来,锤子这家伙跟在李季身边,怎会不知李季的事情。
“安长官有所不知,去了上海之后,我便与长官分开,单独执行任务,与长官接触甚少,对长官的事情一无所知。”锤子苦笑道。
“一无所知?”
安靖江柳眉挑了挑,这怎么可能?
“真的,绝不敢欺瞒您。”锤子道。
“你说说,他都给你单独安排了什么任务!”安靖江问道。
“这……?”
锤子虽然憨一些,却不是不明事理,从安长官的神情来看,分明与长官是那种关系,若是他把余秘书和吴长官的事情说出去……。
“锤子,你去了一趟上海,别的没学会,心眼是挺多的。”安靖江语气不满道。
——兄弟们,再坚持一两天,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