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潇洒对待弟子向来随和。
谢白衣不愿，他也就没强求，点了点头便不说了。最后他看了又看，从自己那群弟子中挑出来一个阵修一个剑修，凑合着也能照应。
再商议一些什么，就各自离开了。
谢白衣心中有事，走得慢，一直到曲云筝最后从主殿里出来。
“大师姐。”
曲云筝讶然：“等我？”
谢白衣：“嗯。”
曲云筝看了他一会儿后了然地点点头：“那走吧，边走边说。”
谢白衣跟上去：“好。”
曲云筝夜里还得巡宗，但现在正好是她歇息的时辰，她也不闲着，脚步朝演武场那边走，显然是一会儿要练剑。
“你想问序无殿与血天，”曲云筝说，“宛宛没同你说过？”
谢白衣一顿：“……说了一半。”
至于剩下那一半，她说着说着就偏了。
曲云筝倒也并不意外，宛宛也就只在这一个人身上昏了头。
“想先听哪一个？”
“大师姐随意。”
于是云筝想了想，从血天讲起，随后又慢慢地转到了序无殿上。既然都提到序无殿了，那自然是少不了要点到提罪司。
“这提罪司与序无殿，虽说同为掌刑罚，明律令的地方，但到底不同，”曲云筝说，“提罪二字，拆开便是刑罚与恕免，倘若修士犯事，那便不由提罪司的人解决，抓到司狱中，再集各派掌刑者，量刑而处。”
谢白衣听后便问：“凡是犯错的修士都要去提罪司？”
“非也，”曲云筝说，“祸体过大，或危及他人门派，轻易难除，不好量断的便会被提罪司带走，倘若是宗内冲突，由宗规解决便行。”
简单来说，就是不伤害到别人，不做太大的伤天害理的事就不会被提罪司盯上。
“那人间界呢？”谢白衣忽然问。
曲云筝视线看着夜色一处：“两界律令不同，不好裁断。”
“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向谢白衣，“两界之间大多是以友好相处，有些冲突能避则避，人间界的事情，还是别带到修仙界较好。”
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谢白衣神色不变地点头：“师弟知晓。”
曲云筝笑了笑。
“提罪司与序无殿不归于修仙门派之中，那弟子又是哪儿来的？”
“提罪司的弟子是每五年便从各门各派选出的一位出色弟子前去。序无殿是周殿主血脉相传，他们的血与结界有联系，”曲云筝说着挑了下眉，“说起来，你那素未谋面的三师兄便是上次被选去的弟子，他资质好，在那儿混得不错，回头你要是见着了，记得把刑令收好了。”
谢白衣不解：“为什么？”
“宛宛性子受不得亏待与委屈，”曲云筝说，“老三留给她吓唬人的。”
谢白衣愣了一下。
演武场到了，该不该说的曲云筝也全都跟谢白衣说了个遍，她将剑握在手中：“走吗？不走的话陪师姐过几招练练手？”
谢白衣：“……”
谢白衣拱了拱手：“告辞。”
曲云筝笑着挥了挥手，她看着谢白衣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方才师父所说的血天异象，有一事不对。
血天上……裂了个口子？
“在想什么？”
由云筝收神看向旁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竹沥，竹沥手中拿着剑，是一把窄剑。是一年前曲云筝丧心病狂地逼她这个药修学剑时塞给她的并不是什么凡剑。
“方才师父说的是事情。”曲云筝说着，视线落到竹沥手中的剑上：“如何？”
“……”竹沥可有可无地叹了一口气，“试试。”
两剑相接。
谢白衣去了一趟百川阁。
这一年来他闲来无事便往百川阁跑，一方面是翻阅古籍，一方面是……
钟长老看见谢白衣时，抚须就笑了：“来阅古籍呢？还是听故事？”
谢白衣在他对面坐下，从桌上抽出一卷书，那上边记载的是一种造梦周公的术法，他边看边说：“两不误。”
钟长老呵呵直笑：“禅儿回来得把百川阁掀喽！”
谢白衣没接话。
是的，他来听楚知禅的糗事的。
说是事也并不正确，从钟长老口中说出来的，大多是一些楚知禅刚拜入宗门时天天泡在百川阁里的一些小事。
比方说她为了背下来一篇术诀诀窍，把百川阁四处贴面那术诀(谢白衣：……)；怕自己想看的古籍被借走，直接全部找来堆成小山，开始占山为王；为了尝试自己有没有学会，找来一大堆弟子来陪她做实验，结果差点炸了一架子的书……
都很有楚知禅的作风。
谢白衣不知道为什么钟长老会同他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听.……不，他才没有非得要听，他只是在翻阅古籍时顺带听的。
大概是楚知禅去血海后他身边太静了。
——才不是。
大概是他看不透她，想多了解一些。
——更不是。
当他无聊闭着没事儿干。
眼前瞧着的是那术诀要点，耳旁是钟长老的声音，落到了谢白衣这儿，他却好像是看见了当年才十岁的楚知禅，点着烛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支着下巴去看那些生涩难懂的术诀。
“以前还很可爱，现在倒收着了。”
这一句话把谢白衣砸得回了神，他这才反应过来钟长老已经讲完了，而他再看手中的造梦术，仅仅只看下去两行字。
“……”
谢白衣很理智地把造梦术揣进怀里，说不急着学，先借走了。
钟长老笑眯眯地看破不说破，将其记了一下借阅记录，由他去。
然而在谢白衣起身时，他却忽然开口：“你那儿有只地灵？”
谢白衣一顿，先是皱了皱眉他能发现，随后也不否认：“是。”
钟长老：“禅儿给的？”
谢白衣：“嗯。”
钟长老点点头：“留着吧，可要看好了。”
这一句话说得奇怪，谢白衣压下疑惑，行辞礼离开。
从百川阁出来，谢白衣把地灵捞出来了。
今夜日色好，地灵晒着月亮吸收月华，然后就抱着谢白衣的手指呼呼大睡，它身上除了坤灵的气息之外，还有当初经受楚知禅点化后的淡淡禅息，让它的灵智很高。
钟长老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白衣抚了一下地灵脑袋上的草叶，用灵力轻轻托着它，送回储物袋中。他看了看天上玉盘，就要回逍遥居，但是这时他看见两个时辰前还和他一块从主殿出来的一位师兄，又十分匆忙地往主殿赶。
看见谢白衣，那师兄顿了顿，随后连忙催促：“快！快同我一道去主殿寻宗主！”
谢白衣心头蓦地一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血海——血海那里出事了！！！”
——
血气重，阵法的灵光亮起一层又一层，却压不住那疯了一般的兽潮。
禁制明灭扑闪，撼动那一方天地连般若河都激起浪来，隐隐的，那河水竟也似乎淌染出红。
楚知禅持着禅珠站于阵法当中，以她为阵眼，那抗住禁制的巨大压力落在她的身上，指尖不知如何伤到，竟缓缓地往外渗血。她压住候间的血腥，看见血气凝成实质的妖兽，兜头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扑来！
操控妖兽，撼动结界禁制，她大概明白那白头发的男人是哪一号人了。
原着中破了禁制就跑，唯恐天下不乱的无上境魔修离惘！
沉间青手势迅速变幻祭出咒印，打破那妖祟，却又见血气轰然散开，再度卷来！
“少主！小心身后！”宁盛斩掉妖祟后大喊。
沉间青面前扑来血气凝成的妖祟，一时前后夹击！却见侧边飞来一扇青刃，生生将那邪祟斩破！
回头，他看见楚知禅眯起凤眸，看着血海那头。
“离惘，”楚知禅手上急促地拨了下禅珠，“现在可还不是你出来的时候。”
随着那禅珠相撞的声音响起，血气明显稍滞。
然而她以身为阵眼又分神对付血气，显然是极其危险的，两层威压在她身上让她受着，撑不了多久。
沉间青：“楚师妹——”
“闭嘴，”楚知禅闭目运息，让自己在这杀气中沉下心来，“起阵，再杀。不必顾我，你若分心，危及的便是你身后那方天。”
在这血气中沉下心来并不容易。
自离悯刻意对付禁制到今日，他们已经撑了三日，妖兽们过不来，魔修们渡不过，但那血气却是烦人得很，不少应天门弟子都受到了影响。
而楚知禅又是个不能轻易动杀心的，那一身修为有的作用，是借佛修禅息一直稳住禁制，抗住妖兽们的自杀式炸开的血气压在禁制上的威压。
好你个离惘，可真会挑时候。
非得挑她快离开的时候动手！
不能杀，唯有渡化，剑交替，手中握着的禅珠都往下滴落血珠。
闭自诵经，衣袍染血，窥见禅心与剑心。
下滴落出的血滴，染红了那流苏。
血入泥沙，无声息。
邪祟撕杀，是声息。
不知何处溅来的血，沾到她的脸侧。
剑，是杀，是护，是死，是生；
渡化，是归天无色。
又闻他人嘶叫着躲开，血气在叫，邪祟也在叫。
般若河更在叫。
声息。
气海中楚知禅闭目打坐，其他几道被压下，唯有剑心与禅心相争，忽而在一契机，她听清了那白头发的男人在说什么——
“杀我啊，用你的禅心。”
耳旁又响一声：
“无数杀孽在身，如何渡？”
渡化归无色，杀伐归寂灭。
声息生息也。
不可渡，那便——
以剑斩罪孽邪祟。
沉间青划破指尖以血写阵咒，却忽觉周遭一静。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楚知禅，只见她周身无端起风，鼓动衣袍，血珠落下却生出一朵虚幻莲花，她缓缓睁眼，阵法中青芒大盛！
“一念，”她铿然轻声念，“三千苦厄去！”
青芒飞出化作半扇灵刃，将那血气斩断！
沉间青睁大了双眼，他愣了半晌，随后蓦然反应过来连忙将剑一收，扭头对其他应天门弟子说：“起阵！”
他们迅速回归站位，将剑一收双手手势变幻，阵咒绕他们周身数圈，听令阵诀，人阵共合！
一时之间，般若河畔这边的阵法渐渐就压血海一头。
但就在这时，万妖同时一僵，一个白头发，朱红衣袍的男人赤足踩在一只穷奇身上，正居高临下地低眸，看着楚知禅他们。
楚知禅与他隔着禁制相望。
忽然，在某一时刻，他们同时出手！
万妖齐鸣，仿佛天都颤了颤，青光卷着强劲的风，其中又仿佛掺有轻柔之风，轰然一声巨响，两方相抵。
离惘正欲加重力道，却忽见天际掠来一道剑光！
那剑当空一斩，纯粹的剑气穿透禁制，上百只妖兽被斩碎！
楚知禅凝目。
——那是空明剑。
空明剑再斩一道，逼退众妖，再一剑，直掠向离惘！
离惘却半分未躲，只抬手轻轻一弹，听得“叮”的一声清响，剑气被震散，空明剑竟生生被震回来！
曲云筝踏空而来，收剑归于鞘中。
同时，又见一道剑风，带着极重的杀气破空而出！
感受到那剑风的那一刻，楚知禅就抬眸，手中的禅珠拨动几下后尽数化作绛青色的光飞出，她轻捻右手于身前，铿然轻念：“困惘迷世，离合六道，渡——嗔痴魔念！”
“谢白衣，接剑！”
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楚知禅的身旁掠出，抬手召剑回手中，剑在手中如游龙矫动，翩然身形踏风而去，将那青光接于剑中，随后剑尖指天立于面前，抬起，斩出一剑！
铺天的剑意伴着柔和的禅息，直斩血海当中的离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