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赦天未亮,在船上小憩不足两个时辰,披星赶路。
走前让他的心腹递上一封信,摩挲信封的厚度,当是只有薄薄一张,写不来多少话,为何昨夜不愿一并道来?
疑惑中,商名姝拆开信纸,看清内容,清明的眸底晕开浅浅笑意。
与卿结缡,所诞子女,皆从卿姓,以续门楣。
想来,他再无拘之人,也无法当着她的面,将这句话宣之于口,只得提笔写下递给自己。
难怪昨日他非得将身世告知,他没有程家血脉,不愿冠以陆姓。
“娘子认可程二爷?”禾穗见商名姝看完信神色愉悦,忍不住问。
商名姝将信收好:“略优于旁人。”
哪怕是程勉,都未曾说过要让她的子女继承她的门楣,和她同姓,不论程赦是不是出于对陆氏的憎恶,他的这句话,就意味着他与世间大多数儿郎不同。
不是没有随母姓的先例,多是富贵的女方招赘,程赦不需要入赘,他无论是才能和人品都不需要,这才显得更难能可贵。
更深的一层是程赦认可商名姝的能力,认可商名姝的家业需要继承人,这是对商名姝最大的尊重和认可,因而商名姝才愉悦。
即便如此,程赦在商名姝这里仅略优于其他追逐之人。
在商名姝眼里,她自己胜过世间万物,她的人与她的心都被她好好珍视,她很难将自己交出去,这世间若有一个儿郎欲得到她的心会很难很难。
先得娶到她的人,她不会在成婚前对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敞开心扉,成亲后,还得事事顺她的心意,用真心一点点与她交换……
六月,商名姝冒着绵绵不绝的细雨归家,整个徽州府笼罩在阴郁之中,一路冷冷清清,鲜少有人影,白墙黛瓦格外压抑。
“这雨多少时日未停歇?”商名姝一到家中,见雨水哗啦啦从天井奔涌,暗沟传来咕咕噜噜的声音,下人正在用戽斗排积水。
徽州的建筑极具特色,天井院便是其一,天井院的出现原由之一就是有助于宅院排水,极难积水。
商家的天井院每月都会妥善维护,青石板下还有大水缸承载,不可能是排水沟出现问题,会出现这种不算紧急只需要下人动手排积的积水,只可能是雨下太长时间……
“五月起,一月间只有两日未曾下雨,初时小雨,后小雨大雨间或而来……”管家恭恭敬敬回答。
忧愁浮上心头,她加快步伐:“爹呢?”
“老爷在茶楼,夫人去姚府做客,大娘子与二娘子去茶坊,杜郎中被老爷指派出去。”
商名姝因行船途中遇到风浪,比预计晚归四日,接到她预计归家信后,一家子等了三日,码头等待的下人也因今日实在雨大去躲雨和商名姝错过,以至于家中亲人全不知她归来。
商名姝没有派管家出门去寻商进梁,先打理好自己和行李,又吩咐厨房做下席面,等到小虞氏等人陆陆续续归家。
看到商名姝,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下。
“爹,家中屯粮可多?”商名姝耐心回答完姨母和姐姐们的询问后,才转头问商进梁。
“家中屯粮充足,你无需忧心家中。”商进梁和小虞氏相视一笑。
他们活了半辈子,有些危机意识几乎刻入本能。
商名姝要的不是一家:“爹,你明日去汪氏米行看看,现在能购置多少粮食,尽量囤积。”
“你是知道什么?”商进梁和商家其他人顿时神色凝重。
“我只是心中不安。”商名姝摇了摇头,“有备无患。”
商进梁听后欲言又止片刻后:“名伢,你可知你此举,将掀多少风波?”
商家早不是从前那个商家,从囤茶开始,施家跌落,商名姝得到施家几座茶山,榷香令的声名大噪,商家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整个徽州府关注。
朝廷禁止商人囤货居奇,他们身为茶商,不会大量囤积米粮。现在府中囤积的足够一府上下吃上半年,还有粮仓的陈粮用来救济族人,或者家中有大喜对外施粥,这些都是被允许。
再囤积,就会引发整个徽州府的动荡。
“我就是希望爹你让他们都跟着屯粮。”有上次的茶叶事情,商氏的举动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跟风,商名姝又是刚刚归家,她一归家就有大举动,更会引起重视,“拿捏好量,我忧心之事发生,也好应对。我忧心之事未曾出现,也能搪塞他们。”
商名姝知道商进梁是担心,有些人跟着囤,导致本就在大雨天合理上浮的粮价飙升,对百姓不利。又怕有些唯利是图的人大价钱屯粮,因此赔钱,对商名姝怀恨在心。
“你容我想想。”商进梁不是要想一想要不要依从商名姝,而是想一想怎么把商名姝的需求实施到不落人话柄。
“或许我们可以购置陈粮,不动新粮。”商文姝提议,“有人问起,就对外宣称三妹准备为母亲做法事?”
商名姝生母的祭日快到,说到这里商文姝忐忑望向商名姝,毕竟是借用生母的名头,怕商名姝生气。
商名姝却觉得很好:“就这么办,这批粮食用得上,算是为娘积福,用不上就当真送到道观施粥为娘祈福。”
“我明日一早就去汪氏米行问问。”商进梁笑着点头。
小虞氏道:“既如此,不若多囤积些陈粮,从我私房支三千缗。”
“我也出二千缗。”商梓姝跟上。
“我和文姝只能跑跑腿。”商进梁打断要跟上的商文姝。
徽州府粮产低下,米行靠外粮接济,新粮的价格约一缗一石,受雨水不停影响,粮食上涨,陈粮约莫也得一缗一石,五千缗足够五千石,整个徽州府没有任何米行有这个存货。
最大的米行非汪氏莫属,商进梁通过他们码头停靠的米船和码头的仓房估算,不会超过两百石,当然他不止购买米,还会购置一些面粉……
满打满算都用不完五千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