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倪二好不容易寻到宝玉的时候,就见他歪倒在一棵枯死的老树旁,哭得满脸是泪。
倪二此人最敬“孝义”,见他这般涕泪俱下,便以为他是在为王夫人之死而哭,不由感叹他的孝子之心,因着焦急寻人而攒的半肚子怨气也渐渐散了。
暗暗叹了口气,才慢慢走近将人搀扶起来,“宝二爷,虽然你为了你们太太伤心,但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人活着还是要往前看,不然她在地底下都放心不下你。”
“今日你家的兰小爷找来家里要见你,只是刚好你不在,他等了你半个时辰才走。”
“离开之前还说,你们太太的丧事他会操办,希望你保重,等他办完你们太太的丧事,会再来家里见你。”
宝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兰儿如今也长大了,有他操办太太的丧事也好,多少能叫太太走得体面一些。”
“至于我,见不见的,也就这样了。”
倪二想劝说他的话都到嘴边了,只是看着他伤心落魄的样子不落忍,才不得不将话重新咽回喉咙里去。
其实他想说,即便你现在再落魄,亲娘的丧事又怎么能直接甩手不管?
就是兰小爷再能干,人家到底是孙子,不是亲儿子,而你才是二太太受罪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你就是再落魄,哪怕低下头朝别人借钱呢,丧事该操办的还是要操办。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没人肯借给你,你也实在弄不来钱,那力气总该出吧?
现在倒好,你个亲儿子袖手旁观,扔给侄子去操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倪二看不惯宝玉的做法,又因为跟他不熟悉,不了解贾府的情况,这才不好直言相劝。
也就幸亏倪二不知道宝玉为着什么才哭个半死,不然知道了,怕是活活劈死他的心都有。
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倪二出来的急,又没带灯,两个人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家去。
好不容易回到家后,倪二先把宝玉安排妥当,才算终于有个空闲喘口气。
他媳妇心疼自家汉子,给倒了姜茶,“你光盯着宝二爷喝了,怎么不记着自己也喝几杯?”
倪二讪讪一笑,“忘了忘了,我这就喝。”
他媳妇见他一连灌了几杯,脸上露出笑意,捅捅他的腰,“哎,我跟你说件事儿,你看看要怎么办才好。”
“今儿宝二爷出门,我去帮着收拾屋子的时候,帮他把被子给叠了。”
倪二笑着瞥了她一眼,“这是又想了?故意拿话刺激我?”
话音未落,便挨了一巴掌,只是那巴掌轻轻忽忽的,挨了非但不疼,还把心里的痒痒劲儿给勾出来了。
“胡说什么呢,正经些,我还没说到最要紧的呢。”
“叠被子的时候,我总觉得那被子有些过于沉了。咱家也不是没做过那么厚的被子,但都没有他那床沉。”
“我一想,他们这种人家,用的棉花都是上好的,只会更轻更软才对,怎么可能会更重,这样压在身上也不舒服啊。”
“后来我拿手一摸,就试着里面像是有东西一样。我一察觉不对,就立马收手了,没敢摸里面是什么东西。”
“哎,当家的,你说这事儿宝二爷知不知情?”
“要是知道的话,他为什么不多裁制几件衣裳,非要两身破袍子轮换着穿呢?”
倪二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怎么样对自己最有利。
“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也不是咱们应该管的,所以你就当不知道,再也别跟旁人说。”
“便是现在不知情,以后盖久了总会知道的。”
“那东西是人家的,怎么用人家说了算,咱们安稳过自己的日子,不眼馋也别惦记。”
然后又挨了一掌,“我哪里惦记了,用你来告诉我。”
“我这不是犹豫该不该跟宝二爷说一声嘛。他现在身上明明就盖着银子,日子还过得紧紧巴巴的,白受了委屈不说,跟拿着金碗要饭有什么区别?”
倪二媳妇也是不忍心宝玉受委屈才说的这话,只是说完后再一想。
人家就是再落魄,到底也是国公府邸长大的公子哥儿,出去谁见了都要叫一声“爷”的。
自己家这种小门小户的跟人家压根儿没法比,兴许人家有自己的主意也说不定。
“算了,人家是大人物,我算哪根儿葱,哪头蒜啊,还是不操那没用的心了。”
倪二明白媳妇的意思,他也觉得不插手最好,只是见不得媳妇难过,便故意逗她,“什么葱啊蒜啊的,你眼神不好看错了,明明是我家开得正旺的水仙花。”
“这水仙花开得美,就适合在我家栽,给一千两银子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