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义师勤王（三十一）
贾二的冬小麦刚刚播种，他望着眼前的五十亩地，心中满是憧憬。
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地里抽了芽，他给临时工结清了工钱，每日起早贪黑的给麦苗松土、浇水、沤肥，期盼着能有个好收成。
小罗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忙。
“贾二，县里动员，要征募丁壮协助近卫营作战，我看你之前参加过青县保卫战，应该有些经验，要不要报名？双倍薪酬，直接参战三倍。”
贾二是承包农地的，并不清楚所谓的双薪、三薪是什么意思。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啥意思啊？又打谁？”
“陕西的流寇。他们要走山里过，去打庐州、安庆。那帮人抢掠成性，若是让他们进了山，咱们这些年攒的家底肯定都没了。所以，陈公子动员大家抵抗，将那些豺狼打出去。”
贾二没有立刻答应，他摸出烟卷，递给小罗一根，然后掏出火折子，给彼此点上。
“娘的，真是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谁说不是呢。不过没事，这帮流寇没啥战斗力，只是人多而已。”
贾二就笑，小罗这小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懂得多，不过就经历这块，还是不行。
“你又没打过仗，知道啥叫战斗力？”
“嘿！你可别小看咱，合作社的雇员都要参加军事训练的。其实农民也要参加军训的，不过咱们这边镖会负责人原本是个土匪，那厮天天想着当山大王，对民兵训练不太上心。”
“还有这个事儿？”贾二像是听什么有趣的故事，笑的更开心了，“你们这合作社真有意思，养了支官军，还养了只土匪？”
“那可不能这样说，那是镖师，保护合作社财产的。”小罗尴尬笑了笑，“你别问那么多，去不去？咱们组是后方，只有两个支援前线的名额，其他人都只能做后勤。”
听到“后勤”两个字，贾二眼睛亮了。
“做后勤，是不是就算后勤组？”
“啥呀，后勤组那是战地后勤组的简称，是要上战场的。咱们这些做后勤的，是协助抽调人员生产啦，运送物资啦等等，和前线没关系。”
“你们每次打仗，后勤组都会去吗？”
“当然，不过他们归商会管，具体我也不清楚。我们是农会的。农会只负责动员和物资。”
贾二狠狠抽了口烟，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捻了。
“行，俺去。”
“那行，我给你报名了。你的地不用担心，组里会安排其他人给你种，工费组里报了。这也是参战的隐形福利。诶，还有烟没？”
贾二直乐，这小子总跟他混，变成了个小烟枪。
“给，都给你。抽完了再来要。”
“哈哈，谢谢贾叔。明天早上去县里报到啊。”
不知怎地，这天晚上贾二半宿睡不着觉，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青县战斗的场景。
到了第二天蒙蒙亮，他就爬起来，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塞了几个玉米面馍馍，用包袱背着，往县城赶。
才走到半路，就看见灰色的水泥路上疾驰不断的四轮马车，整车整车的往北面运送物资。
贾二不清楚那些绿色帆布包裹的都是些什么，但这个阵仗，要比青县时壮观太多了。
到了英山县，街道上到处都是人。
有像他这样来报到的壮丁，有附近征召的山民，有从码头过来，穿着整齐黑色镖师服的年轻后生，还有背着小背包，带着红心袖章的女护士。
最重要的，是别着商会、镖会两枚徽章的战地后勤组。
贾二的目光就一直在后勤组的人脸上转悠，但十分可惜，直到他到了目的地，也没见到那个姑娘。
来了几个月，贾二也不是啥都不懂了。
后勤组属于商会，而商会是合作社雇员最多的组织，分散各地，那姑娘也可能调到其他位置也说不定。
无所谓的，反正也是痴心妄想。
贾二自嘲的笑了笑，向接待的少年递过身份牌。
合作社比青县的官府要阔气很多，原本贾二以为和上次一样，给把长枪就上阵，没想到，这次不光是长枪，还有胸甲、头盔，都是那种很简陋的黑铁皮，头盔像个口锅，看着特别丑。
身旁的壮丁边穿边互相耻笑，贾二也笑，他对着水坑看了眼，是真的丑。
最后，有个贾二眼熟的黑甲兵进来，问有没有人上过战场的。
贾二就举手，那人就问他：
“见过血了？”
“嗯，捅过两个。”
“不错，现在看到敌人慌不慌？”
“那肯定不能的。那时候也不慌。俺这人迟钝。”
黑甲兵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战场经验，不慌，是个好兵。走吧，咱们有好差事要交给你。”
贾二不明就里，但在合作社，听话就是，没吃亏过。
他跟着黑甲兵到了城外一处营地，许多像他这样顶着黑锅、胸前贴着黑锅的丁壮已经在那里了。
黑甲兵让他排在队伍后面，等待命令，然后就走了。
不多时，来了更多的黑甲兵，比青州那时多了太多，在他们旁边列阵，那队列都快赶上他们这些丁壮了。
其中还有个熟人，便是那日带着他冲锋的年轻巡丁。
贾二想冲他招手，但人太多，他没好意思。
有个人从外面走过来，被很多军官模样的人簇拥着。贾二听见台下“嗡嗡”的声音响起来，在说什么陈公子，都是一脸的崇拜。
原来这人就是陈公子，合作社的老大。
贾二觉得，这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陈公子讲了些话，有些贾二听不懂，有些他懂了。总之，就是要去杀那群流寇，让他们怕，不敢到英山这边来抢。
陈公子说，这是保卫家园，是守护在乎的人，是作为男人的担当。
贾二深以为然。
陈公子讲的不长，但是下面掌声很热烈。
贾二知道，这多半并非这讲话有多精彩，而是在合作社治下得了好处的山民、丁壮，对陈公子发自内心的感谢。
就像他自己，想着打退了流寇，再安安稳稳干上两年，就能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也觉得充满了气力，激动地不停鼓掌。
黑甲兵大部分开走了，剩下几十号人。
他们混编到了丁壮们队伍里，每人带领二十丁壮。
贾二这组的黑甲兵他不是那个熟悉的巡丁，巡丁跟着黑甲兵大部队走了，但分来的黑甲兵也很客气，他又问了遍大家上过战场没有，杀过敌人没有。
贾二因为捅过两个人，被他任命为伍长，手下带了四个汉子。
这四个人比邱五利索多了，看眼神就知道不怂。
分完组，大家就跟着黑甲兵走，一直往北，晚上在野外宿营，黑甲兵让大家围在篝火前，讲讲自己的往事，联络下感情。
贾二想着心事，不太想说话，于是给大家发了烟卷，这迅速得到大家的好感，成了受欢迎的人。
其他人聊得倒是开心，贾二就听着，陪着他们笑。
到了第二天中午，看见个山寨，他们都住了进去。
黑甲兵说，他们要在这里坚守，直到收到总攻的命令，就冲下去杀死敌军。
贾二原本以为就是在这附近决战，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黑甲兵们预设了好几个战场，每个战场的关键位置都布置了营垒，贾二所在的这个是最坚固的，他们希望敌人会一头撞上来。
但事与愿违，张献忠非常狡猾，最终的战场并未在他们希望的任何一个隘口，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贾二对整个调度的大局没啥概念，不过这寨子修的还不错，四角各有一个炮台。
他们来之前就有守寨子的兵卒在这里，大约五十来人，都是装备着火铳的，还有十二个炮手。
增援大约四百多人，分到十人一间的通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被褥。
洗澡也有专门的淋浴房，用铸铁管道从山上的泉眼引水过来，到锅炉房烧热，抽出软木塞就可以用。
农会的那些农庄也都有这样的设施，大家用的都很习惯。
简单安排好之后，壮丁们被带领着做一种竹签兽夹，很简单的小东西，巴掌大小，两片竹板固定一个竹签，扔在草丛里，若是人踩到，就会被竹签伤到脚面或者小腿。
这东西威力不大，但是制作简单，对无甲单位致伤性很高，而且竹签上抹了马粪，伤口容易感染溃烂，造成敌军减员。
他们做了几百个，在天黑之前布置在附近的草丛里。
到晚餐的时候，有几个后勤组的丫头过来给他们分发馒头包子，都是刚蒸出来的热的。
贾二还是没看到青县那位姑娘。
事实上，到了现在，那位只见过几面的姑娘在他印象中已经渐渐模糊了。
倒是眼前这个给他递来吃食的丫头生动鲜亮，同他印象中那个模糊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看着让他心中暖暖的，痒痒的。
若是将来能娶个这样的婆娘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有十几个穿着穿着灰布长衫的年轻人，拖着大包小卷上了山，开始在寨子中间忙碌。
贾二他们这组也被叫去帮忙，将数十丈的绳索和布匹，按照编号仔细组装起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这东西就完工了，那些年轻人用木杆子将它吊起来，然后在下端点火。
热气往上冲，渐渐将帆布撑起来，越来越膨大，直至变成一个硕大的，几乎覆盖了半个操场的巨大球体。
看着这个由自己帮忙组装起来的庞然巨物，贾二已经目瞪口呆，更离谱的是，这东西如此硕大，居然还会飞！
有几个年轻人在下面挂了篮子，跟着巨大的球体腾空，就那么挂在了半空中，足有百丈高，看得贾二心惊肉跳。
那大球从天上垂下数根绳子，其中四根是用来固定的，还有两根用来传递信息。
那些少年做了两个金属罐子，上面连着绳子，组成个滑套挂在传递信息的绳子上，当拉动绳套的时候，就能实现循环运转，上去一个罐子，必然下来一个罐子。
这样，上下的人就能反复不断的以纸条沟通信息。
贾二觉得很妙，他想着，回去也琢磨琢磨用在地里。
每次挑水浇地太辛苦了，如果能有这样的运水设备，可以省好多力气。
那大球就一直挂在寨子上面，贾二大致知道，这就是个极高的望台。
普通的望台在山区是不好用的，因为人建的塔楼再高，也高不过大山。
但这玩意就不同了，比最高的山还要高上许多，配合上那些军官使用的千里镜，能掌握整片区域的动向。
贾二觉得，像这样的大球肯定不止一个。
因为他们集合的时候，有四五千壮丁，而这个寨子只有四百人。
若是按照四百人一个哨所，那么整个山区应该有十来个这样的哨所。
有这样的特殊的了望哨，整个大别山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合作社的眼睛。
就算是贾二不太懂军事，也知道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流寇赖以仰仗的机动性和突然性，在这种侦查方式面前，无所遁形，几乎只能被动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