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明白,自从他携西川地图入曹营之事为天下人所知后,他便成了世人眼中的卖主求荣之徒。
乡邻避之,同僚嘲讽,蜀地歌谣讥他不忠,士人清谈斥他不义。
走到何处,皆是鄙夷目光与唾弃之言,一身污名如附骨之疽难以洗去。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
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遇识才之主,对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让他满身的才华与抱负得以施展?
他不怕死,亦愿做忠肝义胆之士,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助主公成就一方大业。
但他明白,刘璋不是那种识才惜才、敢托重任的英主。
就算是英烈忠臣,以命相谏,他也置若罔闻,依旧沉溺于眼前安稳。
他贪图享乐,胸无远志,既无护境安民之能,也无识珠辨玉之明。
他优柔寡断,毫无雄主气魄,对良策束之高阁,对庸人委以重任。
我张松身为别驾,数次献谋于堂前,请他能振作图强,制定严法,约束东州兵,护西川百姓周全。
刘璋却因我丑陋,对我嗤之以鼻,将我的良策视作无稽之谈,半句也不肯采纳。
唯在曹公帐下,他待我以诚,敬我以礼,推心置腹,肯容我畅言方略。
这全天下,还有哪个主公能对我这般?
以我张松满腔赤诚、六尺残躯,换曹公霸业千秋。
我张松虽死,亦当含笑九泉!
想到此,他凛然拔出了曹操的宝剑,对帐内诸臣道:“松去矣,曹公……就拜托各位了!”
说罢,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营房。
帐内,许褚跪地,含泪抱拳,朝张松深深三拜。
……
城外,司马懿对郭淮等将面色凝重道:“世传伪曹公者,身高八尺,气宇轩昂,此乃掩人耳目之计也。吾得密报,真伪曹公者,身长不足七尺,实非魁梧雄健之人,诸公切勿为表象所惑!
诸将若逢此人,勿让其妖言乱军心,当立斩于阵前,而后提首复命!
若遇身长雄壮而伪作曹公者,暂不予理会。”
司马懿今此攻城,见城中反抗激烈,故而亦担心一事。
此战因提前攻城,导致准备仓促,恐怕不能将所有人围死在大陵城内。
所以,其战略目的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要杀死了曹操,那么其他人就算把曹操尚存的“谣言”带出去了,亦不能取信于世人。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曹操既然存活在世。
怎么可能两三年都不回中原?
你说我司马懿城中围着的是曹操,可我围大陵城才几个月?
几个月之前,荆州合淝打得那么激烈,曹操也没说回中原看一看啊!
总之,只要曹操死去。
如此,则诸般流言,皆可扼杀于萌芽之中。
此次大陵城突围,曹操首要之图,必是率军民脱身。
考虑到曹操曾有过用身材高大者扮演自己的前科。
此行,他亦必遣人假扮己身,诱我兵力分拨,为其真身遁走铺路。
故尔等切勿令军士为其所惑,当聚全军之力,追杀“身形非魁岸”之曹操,方真为其本体也。
而这时,前方又传来军情。
大陵城百姓抱着柴禾和火油,亦疯狂涌向各大隘口。
似欲以司马懿攻城之道,反破司马懿渐融冰障,并以此获得逃脱之机。
但司马懿一点也不慌,他早做了准备,只教他们吃力去破冰障。
等他们拼尽全力闯过来,冰障另一边早已兵马齐整,严阵以待。
而在这之前,司马懿亦有收拾他们的手段。
“三隘、四隘之处,投木桩、滚石以遏其锋,逼他们奔窜歧途,自相践踏于狭径!”
“喏!”
不消半刻,又有斥候报军情而至:“都督,城中内城谯楼之下,有一人临阵调度,他身后是‘曹’字大旗,自称曹操。”
“汝勿思之,快言答我!”
司马懿略一思索,快速反问:“他身长约几尺?面色是苍是润?着何色衣甲,佩何形制之剑?语音是洪是细?左右随侍几何,皆着何服色?”
斥候赶紧应答:“回都督,其身长不足七尺,天色暗沉,距离稍远,难辨苍润;借月光察之,似着玄甲织金,佩狭长玉鞘古剑;其声洪远播,沛国口音,随侍十数,皆玄甲红绦,余者因暗不察!”
“嘶……”
司马懿腾的站起,只因此斥候的描述,竟和他认识的曹操几乎一致。
……
另一边,许褚穿着民夫的衣裳,背着昏迷的曹操在人群中拥行。
就好像一个民夫在背着他的父亲。
杨修、蔡琰、吴普、张肃等人,亦易常服,环卫左右以护。
至狭巷隘口,尸骸枕藉,人相蹂践,混乱无状。
许褚独凭一身万夫不当之勇,怒目挥臂,硬生生挤出一条通路,护持诸人出城,竟无半分阻滞。
期间,亦有胡兵看到了他们。
他们见许褚虽着便服,但身形魁伟、气宇刚猛,疑为兵勇。
然观其背负之人乃一白面稀髯、昏迷不醒之老者,与传闻中曹丞相形貌相去甚远,故未加详察作难。
而转身去刺形迹可疑,面带忧色之锦袍商贾。
“这边走!”
杨修熟谙路径,引数人径往西城僻静密道而去。
这里不是没有人把守。
但因张合的勇猛,又因敌军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他这里,故而他暂时夺下了密道外的隘口戍楼,据险为屏,以待众人。
“张将军,前路何如?”
张合翻身下马,疾趋至众人面前,气息微促:“前道尽塞!司马懿矢如雨蝗,射杀逃民无算,我刚才亦差点殒命于彼处!胡军正攻,此地亦难久守。丞相醒了么?”
“没有……”
杨修哽咽一声,满目担忧:“难道我们都要亡命于此么?”
张合却摇摇头:“不,还有一条路,或能走脱。”
“往何处去??”
张合抬首,望狭道两侧,一侧茂密山林,一侧狭岩陡壁,乃言:“若弃途缘山,攀峭壁,穿密林,直抵山南古渡,或可脱此厄难!”
许褚抬头望了望,心中一凉。
此山岩壁陡峭,石面滑腻,着力点寥寥无几。
纵使许褚不负重物,亦难援壁而上,何况身负一个大活人。
余人皆面露难色,齐声道:“此壁艰险,当如何攀援?”
张合问道:“倘若得山上降一绳索,可攀爬否?”
许褚颔首:“如此则易矣。”
“汝且待之!”
张合言罢,解甲卸胄,口衔一婴臂粗之绳索,遂手足并用,缘壁而上,腾挪闪转间矫若猿猱,攀山而去。
不消片刻,便隐于夜色之中。
众人大惊,方知张合竟有此绝技。
又过一会,张合掣绳遥呼:“绳索已固,可依次援壁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