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时区的情书

卢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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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明月寄相思 睹物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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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几个月,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疫情得到初步控制,周京霓帮邵淙代持股份那家公司研发的疫苗等产品,正式投入生产,与此同时,AI项目步入正轨,她开始频频出现在各大名利场上刷脸。

周京霓偶尔会和沈逸连续互发好几天早安晚安,但多半是没三天就断了。

除了时差问题,沈逸比她更忙,不是加班就是应酬,常常晚上十点多回家后倒头就睡。她有次在办公室无聊,掐着聊天框的时间算了算,他一周里最多有两天能准点回家。

许是那通电话的缘故,她睡眠质量好多了,很少半夜被噩梦惊醒,失眠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这天早上,倪安打着哈欠推开卧室门,看见周京霓哼着曲儿站在灶台前煮东西,她惊愣了。

“你在干嘛呢?”她揉了揉眼,“心情这么好,发财了还是有好事?”

周京霓头也不回道:“做早饭。”

倪安连连发出“不是吧”三个字,一边走过去,趴在她肩旁闻着香气扑鼻的虾仁粥,说:“你最近好奇怪。”

周京霓哭笑不得,“哪有。”

倪安点头,倒了杯水,边喝边说:“以前不说,就这几年吧,你吃过几回早饭?每次都是我不做,你就只喝一杯咖啡。”

周京霓顿了下,关掉油烟机和火,拿碗盛粥,无所谓地说了句,“之前忙呗。”

倪安撇撇嘴,懒得回她这么敷衍的话。

洗漱完回到餐桌前,租客小陈也起床了,正在向周京霓咨询申请pr的问题,倪安拉开椅子坐下,边喝粥边听她们聊天。

小陈似乎挺焦虑的,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时不时叹气,“我爸妈非要我留下来,可是愿意给担保的工作哪那么好找。”

周京霓瞧着小姑娘颓废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收拾好厨房,也盛了份粥给她,“给我一份简历,帮你问问。”

小陈惊喜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后激动地扑过去抱她,“周周姐,你也太好了吧!”

周京霓摸摸她的头,“吃饭去吧。”

这顿早餐后的没几天,小陈就收到了一家公司的实习录取通知,开心地嚷着要请两人吃饭喝酒,结果自己酒量不行,两杯红酒就倒在沙发睡着了。

周京霓和倪安下楼去买烟,才发现附近华超都关门了,不得已只能开车去别的地方买,好在她因为明天开早会,没饮酒。

到地库,倪安看见她那台被保护罩封存的柯尼赛格,忽然心生几分落寞,说了句,“时间过得真快啊。”

周京霓顿了下脚步,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内心也有点触动。

距离江樾去世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有时想起,她会听他的歌,看他过去的演唱会视频,难过的情绪随时间的推移,慢慢减轻,过去的记忆也在不断模糊。

“今天开这个车吧。”她掀开保护罩。

倪安看了她一眼,“行。”

开车去市中心的路上,周京霓连上蓝牙放歌,点到《Say Something》,屏幕上忽然跳出的“无地区播放版权”几个字,让她愣了下。

自动播放的下一首依旧如此。

周京霓顺着歌单试了个遍,发现江樾的歌曲除了《花予你》,其它全部下架了。

倪安也挺纳闷,“奇怪哦,突然没了。”

周京霓陷入了几秒的沉思,而后点开他尘封多年的社交平台,看着他去世前的最后一条动态,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换了其他歌手的歌。

倪安似乎也看出她心情有些低落,不断地找话题,先是说最近遇到的难题客户,接着笑嘻嘻问起她来。

“老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这几个月睡觉前都没怎么喝酒,甚至能早睡。”她挑挑眉,“老实交代什么事。”

“我作息规律你还不开心?”

“不是一个理。”

周京霓停好车,侧头看她,笑着反问:“那能是什么?”

倪安也说不出所以然,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反正你骗不了我”,接着推开车门下去了。

唐人街的这家烟店很小,种类也少,周京霓懒得挑,随便买了盒蜜瓜味的七星,结账时,发现柜台后面有一条熟悉的烟。

“老板,那个卖吗?”她指了指那条烟。

老板摆摆手,表示不卖。

出了店门,倪安边撕烟盒包装纸,边说:“你刚刚在问什么烟?”

“华天下。”

“澳门烟啊。”

“嗯。”

“没见你抽过那个。”

周京霓目光顿住一秒,继续点烟的动作,但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讲了句,“所以好奇。”

倪安随口道:“下个月我正好去澳门出差,到时看情况帮你搞一条。”

周京霓望着街对面的香水店霓虹招牌有几分出神,直到半截烟燃烧完,她在迷乱的烟雾中缓缓垂眸。

“好。”

“走,回家。”倪安抬脚碾灭烟。

“我想去那家店逛逛。”周京霓忽然说。

倪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间也被吸睛,一边过马路,一边自言自语道:“这里什么时候开了家香水店我居然不知道。”

大门标牌上写着营业到凌晨一点,她们在歇业前五分钟推开店门。

风铃一阵悦耳,混杂着木质与花果的香味向夏季的黑夜蔓延。

周京霓扫了一遍店内陈设,暗调红灯,彩色琉璃窗,以及摆满各种类香水的木柜,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期待,只是尚未欣赏完,就听见一道声音。

“不好意思,今天要关门了。”前台的老板操着一口浓厚的粤普,冲她们抱歉一笑。

周京霓点头,往外走,手握到门把手上,又回头,“请问这里是有19-69 chinese tobacco这款香水吗?”

老板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我卖过。”

周京霓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拢了把头发,解释说:“闻到了。”

听到这一句,老板抬了下眉,似乎来了兴趣,从前台饶出来,翻箱倒柜找出一瓶拇指大的小瓶递给她,目光略带欣赏的夸赞道:“鼻子可真灵,能从这么多味道闻出来,而且你很有品位哦,可惜这款香水很少有人闻得来。”

周京霓谢过后接过来,轻喷了一泵在手腕,放在鼻下闻。

熟悉的味道。

只此一瞬,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在英国街头的场景,不与任何人,短短几秒,与碧霞黄昏接壤的街道,人海尽头,有个身影在频频回头寻她,这一刻,她如回望电影般的一生。

周京霓很直接地问多少钱。

而老板遗憾道:“之前有,销量太差就不卖了,这是我自己装的小样,平时就喷在入门的香石上。”

倪安凑上前闻了闻,当即皱眉。

果真如老板所说,这独特的香味一般人真喜欢不来。

周京霓低下头,盯着看了两秒,轻声问:“可以给您加三倍钱帮我找一瓶吗?”

老板委婉拒绝了,多找了两瓶小样送给她,坚持不要钱。

尽管如此,周京霓还是让倪安挑了瓶喜欢的香水,付款后才离开。

回家后,周京霓收拾完客厅的垃圾,就去打工作电话,洗完澡出来的倪安,习惯性去点香薰,火柴刚擦然,余光不经意瞥见摆在一排香水的正中央的小样,此时,柠檬与烟草的味道顺风而来。

她顿了下,侧头看向阳台。

晚风吹鼓,清明月色之下,那道纤细的身影靠着落地窗,夹烟的手举在身侧,另只手拿着电话,一丝一缕的薄烟从翕动的唇间飘出,似是遇到麻烦事了,抓头发露出侧脸那秒,周京霓漂亮的眉眼紧蹙。

接着她挂了电话往外走。

倪安收回了视线。

周京霓掐灭烟,把烟身按得粉碎,回房间取了个牛皮纸袋,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倪安跟在后头问:“大半夜你去哪?”

周京霓低着头换鞋,不着情绪地说:“处理点事,你先睡。”

一脚油门到底,汽车的轰鸣声响彻黑夜,绿灯下,只见一道黑影如飓风般闪出斑马线,半小时不到,周京霓单枪匹马来到餐厅,周遭昏暗,她依稀看见包厢门口站了两个人高马大的西装男,耳后别着麦。

不用猜就是保镖。

她看都不看男人,径直往里闯。

保镖立刻伸胳膊挡住,一边提起耳麦讲话,一边警惕地盯着她,“你不能进去。”

周京霓冷声道:“让开。”

保镖不动,“你哪位?”

“告诉他们,东金的周京霓来了。”周京霓脸色阴沉可怖,一把甩开那条胳膊,扔下一句话,“不过,凭你主人还没资格认识我。”

大门猛地向两侧敞开,咣当砸响墙,里面混乱的场景瞬间映入眼帘。

角落里的两个女孩,一个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发丝嘀嗒着水,上衣湿了一片,隐约透着胸衣轮廓,一个低头站在墙根,似乎是害怕到极限了,浑身都在发抖。而坐在酒桌上的那群衣冠禽兽们,还在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仿佛将女孩当成取乐工具。

看到这一幕,周京霓脸色差到极点。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到酒桌边,端起一杯酒走到主位的男人旁,当着所有人泼到他脸上,然后酒杯往地上一掷,砰一声,玻璃粉碎,原本看热闹的人群霎那死寂。

站在边缘的小安也被她这一举动震住了。

男人先是一愣,转而怒目而视,倒是沉得住气,镇静地摸了把脸,身子向后一靠,指着门口那俩保镖,对众人悠悠开腔。

“真是什么东西都放进来,该开除了。”

旁边有人忙扯他,试图阻拦下一次的出言不逊,“你可别惹她,这是东金的总经理,仁丰那位亲自任命的......”

男人呵笑一声打断,“她这叫不懂尊卑!”

周京霓手轻轻搭在椅背上,傲慢淡笑,然后毫无征兆地对他说:“我不懂,那您教教我?教我怎么和你儿子一样。”

不等男人开口,她精致的下巴抬起,居高临下地回望他火气旺盛的浊眸,睨眸蔑然出言,“如此潇洒快活,看来不是前段时间为了不让儿子被判,在北京跑断腿找关系,跪下磕头的时候了。”

男人蹭地站起来,脸白了大半,指着她吼了一声:“你乱说什么!”

周京霓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向旁边用力一掼,眉眼间闪过短促的讽刺,“把东金当成风月场,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她扫视所有人,极强的气场与这张冷艳的脸,震人心危。

“还想回国,就告诉你们老板,半小时内把合同签了,以及现在去给我的工作人员道歉。”她撂了一眼所有人,面上若无其事地虚眯了下眼,“今天这事儿传出去,那就不止这一件,桩桩件件都为各位准备好了。”

周京霓随手将文件袋撂桌上。

男人拆开看。

一眼下去,他指尖掐进纸张,脸色一点点变差,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他尽量维持着冷静,把那打纸无声无息放回袋子。

“你可真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眼神恨不得撕了她,却笑,“竟然调查我们。”

“您敢做,我怕什么?”周京霓不吃威胁这一套,则也笑,不避不躲地看着他,话里带了赤裸裸的谑意,“防患于未然,行路才更稳。”

男人揩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冷笑一声,半天挤出一个字,“行。”

话也不用多说,道歉是自然的,合同也在男人出去打了一通电话后,成功签下。

换别人也许会给在座众人几分薄面,甚至会在权衡二三后,选择牺牲普通员工的利益,成就自己。

偏偏这人是周京霓。

不容忍这种行为如今是东金应酬场上的硬规矩。她不仗任何人的势,就凭这些年自己一步一步打拼来的人脉和口碑。来时路上吃的每一个亏,都让她学会未雨绸缪。

合同收进小安包里,场也算是散了,几位中年男人临走前过来与周京霓敬酒致歉,卑躬言笑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见她不接酒,脸上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甚至更冰冷,忙连声道“您忙”后让开,周京霓目不斜视地走到沙发边,一手抓着餐巾盒放到茶几上,脱下身上的薄衫罩在浑身湿透的女孩身上。

“要长记性。”她慢慢揩掉女孩的眼泪,“我只能救你们一次。”

“我,我知道了......谢谢周总!”被泼酒的女孩紧紧拽着外套,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地反复说那句谢谢。

因大幅度的起身动作,女孩胸前露出大片春光,小安下意识避开,去门口送人,周京霓目光落在那时没有任何停顿,只弯唇笑了笑,就看着那张妆花了依旧精致的漂亮脸蛋,淡淡夸了句,“长得很漂亮,有几分像黎姿。”

女孩明显意外又惊喜,无措地扒拉着头发,又说谢谢,似有初入职场的几分纯真。

而周京霓垂眸,久久看着那个微微隆起的腹部,清冷灯光映照她眼底道不清的情绪,再抬起眼皮时,仍温和笑着,手还扶了下没站稳的女孩,而对方下意识摸肚子的动作,验证了她心里的想法,态度也恢复了上下级那般距离。

她问了句,“你进东金多久了。”

女孩如实回答:“半年。”

“叫mandy?”

“是的周总。”

“单身还是?”

“......”仅仅几秒,女孩摇头又点头,含糊其辞地说了句,“不会影响工作的。”

“你的简历是我亲自审的,保进香港大学却肆业,后来新加坡国立毕业,来澳洲读的研究生。”说到这,见女生略迟疑地点了下头,周京霓继续说:“我本来不同意你进市场部的,但邵总说这是你母亲的想法。”

“我还挺意外邵总这样,他一直挺反感人情世故来着。”这句落下,她似开玩笑地无奈摇摇头。

女孩别扭地说了句,“邵总人很好。”

“倒是。”

“我爸爸妈妈在邵总家工作,他才照顾我。”似乎是想起公司内部的传闻,女孩特意多解释了句,好像生怕眼前人误会。

周京霓只说:“我知道。”

女孩母亲是带邵淙长大的保姆,父亲是他之前的司机,女孩原本住在邵家,后来因为与邵淙父亲三姨太的小儿子发生了感情问题,这才被送出国,而看眼前的景象,这段感情大致是藕断丝连。

“邵总说你的情况了。”

不知是自尊心作怪还是因为别的,女孩瞬间脸红了,双手来回绞动,站在原地,深深低着头,像任人宰割的羔羊般沉默。

周京霓示意其他人先走。

“值得吗?”她就这样问。

“啊......我们是初恋,他说......”女孩忽然哽咽,半天说不出下一句,又似乎是茫然了。

“来东金证明自己,然后得到邵家长孙邵淙的认可,毕竟他的话语权重,从而为这份爱情少一份阻力,我说的对吗?”替她说完那些话,房间变得极度安静压抑,周京霓垂下眸子,“身体是自己的,感情是双向的。”

她想,在那样复杂的家庭,邵淙大概巴不得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为爱情奋不顾身的无用纨绔。

女孩又红了眼睛,“可是......”

话点到为止,周京霓不再说什么,冷眸游睇在手机上,正要拨电话,看见无措的眼泪从女孩脸颊流下来,那样子,脆弱感让人心疼,好像许多年前的她,再想起自己面对感情何尝不是无法理智,呼吸便重了一瞬,情绪跟着上来了又抑住,心口还是一时噎得发闷。她别开眼,说:“路是自己选的,别后悔就行。”

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女孩抽噎地动静停了下,抬眼去看她。

明亮着的浮光虚影里,周京霓只留给她一个挺立的背影。和外界定义的职业女性不同,她的气质很独特,孤傲却柔情,清冷而坚定,似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那双好看的眼睛,总充满盛大却荒芜的悲怆感,又像万年冰冻土层生长出来的红玫瑰。

不屈,孑然,傲岸。

在痛苦中淬炼出的人,仍然愿意守护一方童话。

东金内部常有人饭后茶余八卦她的过去,说的真真假假,评价的言论也褒贬不一,可越来越多的人高举她的旗帜。

小安曾经以为赚够钱的领导们应该白日休闲,夜晚在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享乐人生,直到周京霓改变了他的想法。记得是前年圣诞节那会儿,公司情况还不好,员工都在安心度假,整栋大厦只有倒数第二层总亮灯至凌晨,他回去取落下的护照,以为小助手忘记关灯,推开门却发现周京霓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手边的纸杯插满厚厚几摞烟头,咖啡都冷了。

这就是属于周京霓的魅力。

这样想着,小安小跑着追上遥遥走在前头的人,及时拉开车门。

……

后来倪安从澳门出差回来,果真偷偷带回来一条华天下,周京霓本来已经很意外,听见她说没找到19-69那瓶香水,不禁笑了笑。

“我没那么喜欢。”她继续拖地。

“那你总用。”倪安对着镜子抓头发,一手喷发胶,侧头看过去,“瓶都空了,还以为你很中意,害我跑遍澳门。”

周京霓笑着挽住她胳膊,嗲着嗓音撒娇,“你最好了。”

倪安嫌弃地“咦”一声,把她手里的拖把丢到一旁,搂着她往外走,“我弟带女朋友找咱们吃饭,你赶紧收拾收拾去。”

周京霓扁扁嘴,“今儿不行,老板来访,得做陪。”

倪安挺无语的,但不勉为其难,戳了戳她鼻子,阴阳怪气地嘴了句“好好为老板的别墅添砖加瓦”,潇洒甩着钥匙走了。

周京霓落下一记无奈的表情,揉了下肩膀,回去继续拖地。

红灯亮起,下午六点半,天边泛霞光,院外大簇花丛光影分明。

进屋放下包和红酒,随人拐进客厅,四五个穿着随意的人映入眼帘,不等邵淙介绍,周京霓的目光牢牢锁在沙发一角。

他怎么会在这。

她满脑子在反应这件事。

而那人的视线带到她这,简单一眼就看回邵淙,说:“这就是最后一位客人了吧。”

邵淙点头,示意她随便坐,吩咐人上菜。

这日看起来就是旧友一叙,喝茶到饭后的小酌,三两话全围绕澳洲山火,疫情,朋友趣闻这些事,周京霓几乎不插话,后脑勺抵着玻璃,靠那默默听,时不时小啜一口红酒,就算他们笑起来,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弯弯唇。

她不傻,这种私人局喊她来,总不会是邵淙莫名其妙的发闲。

但他们并不关心她心里想什么,只当她是普通朋友,偶尔带上她问一句“是吧?”,便没再有多余的话题能捎上她。

快十点时,他们闲情逸致地到院内赏月喝酒,周京霓没跟去,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望着寥寥星光出神,烟快烧到手了都没注意到。

“在想什么?”忽然有人打断思绪。

她寻声看过去。

外婆朋友的孙子许先生,在笑着瞧她。

周京霓摸了一下鼻子,“你怎么没和他们一块。”

他耸耸肩,席草地盘坐而坐,身位恰比她低许多,他仰头看她,“我搞技术的,他们聊生意经,我没兴趣,就来这讨清闲了。”

周京霓点点头,“那倒是。”

她又问:“你和他们都很熟吧,虽然有年龄差,却聊的特别投机。”

他摆手,“只和邵淙认识。”

她下巴抵着手背点了下,忽而望见从车里取完东西折返的人影,往他们这看了眼,并冲他们客气点点头,而后不做任何停顿地回到了人堆,思忖许久,她还是问:“你和蒋家那位也不认识吗。”

“第一面。”他推推镜框。

“这样。”

“对了。”他笑道:“你姥姥托我爷爷给你物色相亲对象来着。”

“啊?”周京霓惊了下,很快笑了下,悠荡起小腿,“老人嘛,再开明,终究担心咱们真响应不结婚的新时代号召,在他们眼里,人老了得有个互相照应的伴儿。”

“这倒是。”他认可地点头,随口问了句,“那你怎么想?”

周京霓就此沉默半晌,仿佛目光所及之处浮现了那张脸,最终,她仰头喝尽杯中酒,怀抱着胳膊举头望明月,平静地说:“少时读不明白《毛选》,不懂最后那卷的盖棺定论是何意,后来我明白了,人不要老想着后事,顺其自然才好。”

话音落下,她眼底泛起让人看不懂的情切。

于此,他问:“有爱人了?”

周京霓不作答。

他没追问,默默帮她倒了一口量的酒,轻声说:“抱歉,冒昧了。”

周京霓摇摇头,反而问他:“上回听我姥姥说你一直搞潜心搞研究,那平日应该没太有时间谈恋爱,你爷爷不催吗?”

他失落一笑,“相亲次数不少,就是还没谈过。”

喝尽兴了,周京霓竟下意识随心大笑出声,反应过来忙道歉,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到母胎单身这个词儿没忍住。”

“无妨。”

“你肯定马上就能遇到。”她挺诚心祝了句,“就今年。”

“借你吉言。”他倒脾气好,配合她的话,双手合十在白衬衫前,弓腰向她微微一鞠,而后郑重地说:“若遇到了一生挚爱,定重谢周小姐。”

周京霓在心里咂舌。

不愧是没谈过恋爱的理工男,玩笑话竟如此认真,又感叹,这人大概将来是个好爱人,如今年代,几人敢轻易说出‘一生挚爱’四字呢。

她便说:“你未来妻子一定很幸福。”

他笑问何以见得。

她只说:“直觉。”

“因为我说一生挚爱吗?”

这次倒聪明了。她忍住笑,一挑眉,“这话的意思是,一辈子将只爱这一个人。”

他笑言:“自然。”

这次周京霓顿住了,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却听见他问自己:“你呢?”

她喝掉那口酒,摇晃着空杯子,看着里面倒映出来的自己,与他说:“我不敢,但是当我爱一个人的时候,只会爱一个人,除非心死。”

“其实挺好的。”

“可能吧。”

他望着她,见她点烟,吐烟时头发在风中乱舞,她闭了闭眼,夹烟的手抬起按住头发,一手垂落在身侧,他第一次见人把烟抽出一分闲雅,又觉她眼眸十分澄亮,好像倒映粼粼波光的湖水,不自知地说了句,“你眼睛很漂亮,可好像有很多忧愁。”

周京霓不以为然,“是人就有三分愁。”

他不赞同,且说:“不如分享一下?”

周京霓歪了下头,大方笑着说:“许先生,咱俩还没那么熟。”

他笑着举手投降。

两人才见第二面,能聊的不多,但她喝完酒话比平常多,便和他就刚刚他们说的那些,有一搭没一搭聊了有二几分钟,直到有人喊他。

“韫玉?

“人上哪去了?”

“这里!”他应了声,一边起身,一边笑眯眯指着她的酒杯,说:“我先过去了,少喝点你带的这酒吧,脸都红了。”

周京霓愣了下。

人走了,她摸着滚烫的皮肤,轻声笑起来,惋惜地想自己这酒量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心情却好多了,顺便记了一下他的名字。

——许韫玉。

这场饭局到最后都仿佛和周京霓没什么干系,直到散场,别墅内就剩下她和邵淙,他派车过来送她,然后就去拎了壶浇花,一派闲适。

凉透一杯热水的时间,他浇完了,她出声拦住往屋里走的人,横眸在他脸上,“邵总今日叫我过来只是吃饭吗?”

邵淙安稳地站那儿,笑了一下,“你想的是什么?”

周京霓手腕微动,送水入口,语气很淡,“搞服务的话,我一晚上挺清闲,谈工作不见得,那就是别的。”

邵淙闻言甩了一下手的水,慢慢整理卷起的袖口,与她说了个人名,问她知道吗。

她迟疑着摇头。

“前香港财政司司长,刚刚其中一个是他长孙。”他看她,“另外几位,你应该都有印象,或者说认识,比如蒋齐铭的小外孙。”

周京霓不看他,旋了旋杯子,“所以呢?”

如今时代更迭,主张自由贸易以来,中国经济蓬勃发展,逐渐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尤其大陆,反观香港繁盛依旧却停滞不前,除横跨政经界的几大家族,各行业的巅峰开始走保守维稳派,纷纷想靠拢政策,也自然包括邵家。邵淙只说:“再大的企业,想要稳定持续发展就需要政治保驾护航。”

周京霓抬了眼,“邵总想要进入政府机构的心未免太明显。”

邵淙挑了下眉,“心向国徽而已。”

“心念还是心向?”周京霓把杯子放在桌上,勾唇,“蒋家这艘船够大,不怕翻,就是里面的人太多了,想登船还平安着陆,可不简单,哦对,您可拉上我,我人微言轻,经不起大风大浪,更不想掺这趟浑水。”

“怕啊?”他懒散道:“我们正规合作,被你说成骗姿搞虚假政治的掮客了。”

“自然没这意思。”

“那在担心什么?”

周京霓漆黑的眼锁牢他,“我有选择的权利,我有我的立场。”

“说来我听听。”邵淙饶有兴趣地点头,拉来椅子坐下,身子向后一靠,长腿叠搭起来,那姿态妥妥一听人说戏的古代王爷,“比如底线是什么?”

“若我不愿意,您别逼迫我就成。”周京霓懒得掰扯太多,也没法说太细,“尤其涉及敏感层面的。”

邵淙看她像看小孩,淡淡一笑,声音平静沉稳,“你想复杂了,船到桥头自然停,与其思考那么多,不如好奇点儿别的。”

周京霓眯眸。

蒋家人出现在这儿,意味什么,她当然懂,但不论是非黑白都不想掺合。她虚笑,随口一道:“别的就算了,有您在,我放一个心,毕竟邵总一分薄面,价值万两黄金,我负责分羹喝汤就好。”

邵淙听笑了,故意顺着她的话来,“那你卖我面子吗?”

“怎么?”

“帮我浇剩下的花去。”

“......”周京霓不太走心地瞟了一眼近百平米的花园,恰好听见屋外车子驶过的动作,机灵闪过,手指朝前一挑,款款下台阶,头也不回道:“车来了,您早点休息。”

邵淙轻嗤一声。

刚转身,听见那姑娘隔老远来了声,“晚上浇水容易死花!”

......

冬余烬,春夏来,悉尼山火留下的漫天飞尘终于消散。

七月初。

华府外针对一家全球领先的美国半导体厂商举办场听证会,上午九点半整,大楼前迎来接送人的一台又一台车,一群光线靓丽、西装革履的人拾阶而上,昂首阔步地进入会场。

圆桌中央及看台上方架满摄像机。

周京霓昨晚没睡好,担心一会儿状态不行,在手心倒了几十粒提神醒脑的保健药丸塞进口里,就着冰水一股脑吞下去。

Alex提醒道:“这东西吃太多不好。”

周京霓把瓶子往小安那一递,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仔细涂口红,“没事,医院开的,吃多少年了。”

小安正要看药名,莫名手上空了,然后出现在邵淙手上。

邵淙扫了眼说明,晃了晃瓶子,顺手塞进手边的储物格里。

周京霓听着叮铃哐啷的动静,侧头正看见他的动作,不禁扯了扯嘴角,却不像在笑,“您放那儿干嘛?”

邵淙云淡风轻道:“是药三分毒,少吃点。”

周京霓正要说话,被他抢了先,“该进去了。”

她看了眼手表,飞速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随即进入工作状态,面挂笑容着下车,与邵淙并肩迈上台阶,走进闪光灯中,芸芸在侧。

所有光同时袭来,她有些不适应,眼睛微微眯了下,目光错开那些镜头。

正值华盛顿盛夏,阳光打在他们身上,落在地砖上形成阴影,紧紧追随步伐,又如泡沫般很快消失。

进入大门,大量记者被拦在外,终于清静不少。

接待员按下上行键,周京霓双手拎包在身前,盯着空气墙一动不动,也不讲话,神情多了一丝严谨。

邵淙沉默垂视她一眼,“紧张?”

周京霓闻言垂下视线,挽着耳畔一侧的头发丝笑笑。

紧张谈不上,她担心接下来的场面不好应付。

邵淙多少明白她的焦虑点,这一年国际形势严峻,全世界受疫情影响的同时,国内前端的技术领域都受到美方制裁,价格战,贸易战,再次加息等等让他们举步维艰,人工智能项目的核心团队就多次出现出境受阻情况,甚至扣押了一位中方人员。此时全世界都在关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不当言论,全会被添油加醋。

“我原本考虑让你做这次代表,不论结果如何,这种场合露脸,比去参加乱七八糟的宴会刷脸有用。”他迈进电梯,同时说:“结果你预判了我的想法,还拒绝我。”

周京霓托了托盘发,稍抬下巴,看着电梯间不断攀升的红色数字,丝毫犹豫都不曾有,“哪一点看来我都不合适。”

她又说:“会被双方一起针对,没好处。”

邵淙看着一处,沉默中勾了勾唇角,又好像并不着急。

从局势变化开始,他多次带人低调赴美谈判,但一直不顺利,不是失败而终就是无功而返,而沈砚请当年遇到类似情况能周旋成功的关键因素,就是他差的那一步。

周京霓自然而然看透,才一直刻意回避。

她知道他看得出来。

出了电梯,他们随人引导一路前往会场门口,进去前,邵淙遣散了随行人员,从口袋摸出一盒烟,在她眼前晃了下。

抽烟时,他依旧静默。

周京霓不抽,不看他,侧靠在栏杆前,目色淡淡望人来人往的前方。

光穿透落地窗而来,折射在两人身上,她一半身子逆着光影,黑棕色的眼睛蒙了一层夏日清光,明明亮着,眼底凉薄,像冬日飘雪。

邵淙接完一个电话,抬起头这一秒撞进她的视线。

他眼中的笑意很浅,白雾模糊脸庞,周京霓沉了沉目光,很快转开头。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也要提中美问题。”她边思考边说:“你的身份是重点,这次是公开听证会,一定要快思考慢回答,回答不了没关系,切忌给出不完美答案。”

“不完美答案?”

“他们一定会发难,比如提一些引发争议的问题。”

邵淙没有接话。

周京霓明白他比自己更清楚这帮老美政客的操作。

邵淙夹烟的手递到嘴边,抬腕看时间,低着头说:“你的身份比我更敏感,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出现会让国内的新闻更精彩,或者说,这帮人更喜欢你一点。”

面容平和至极,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令人难辨他的意思。

但周京霓懂:这是不留余地榨取她的价值。

意料之内。

她对于这话没发表什么看法,只唇角笑意渐淡,默不作声地望了他一眼,慢慢说:“邵总严重了,我只是个小人物。”

邵淙不急不忙地说:“该说当初看重你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的手指敲着扶杆,节奏缓慢,看着她给出答案,“考虑的很周全。”

周京霓眉眼之间寡淡无温,对这个夸奖不以为然,“连这个都想不到的话,有机会站这儿的就不会是我。”

“我最欣赏你这一点。”

“有自知之明?”

邵淙笑着摇摇头,“也许吧。”

周京霓懒得猜他心思,管什么意思,敷衍回一笑,“那就谢谢了。”

一根烟时间,一段深深浅浅的聊天结束,两人进入会场,她将手里的材料递给邵淙,在后面第一排落座。

邵淙靠在椅子上,等待的时间翻开文件。

密密麻麻一片英文,他一目十行扫过第一页,手指快速掀到第二页,然后目光停在红笔标注画圈的地方,她提醒今天的其中一位参议员不好对付,喜好和中方作对,并罗列了所有对方可能提出的疑问。

——他会逼你直面问题,直到你回答Yes or No.

——在出现涉及敏感国际问题时,一定要谨慎用词,把对美的不利摘干净,同时坚决表明利点,理中客行为会引起不满。

——问到为什么投资中国这些项目时,将我们在其中得到收益作为原因,把美方的受益摆出来。

——提到技术问题,以不懂为由说这是专家的事。

......

她根据历史相似遗留问题,前后整理了近三十条。

看完所有,他若有所思地勾了下唇,回头看后面的周京霓。

和其他交头接耳的人不同,她听完一通电话就低下头,长腿交叠而坐,宁静地看着手里的文件,正抬手拨正白丝绸衬衫领带,低盘的长发一丝不苟,似是感应到什么,她抬起头,不停看往门口方向,露出利落的脖颈儿。

他默默注视。

她不笑时,目光犀利而冷漠,美中极具攻击性,这时与合伙人打招呼,在精英环绕的紧张氛围中,笑容温柔又坚定,随后她一边起身引座,一边低语说着什么,让对方朝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并点头。

周京霓忽然回了头,对他展露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邵淙颔首,收了视线。

在照顾人这方面,他对她很放心,她也做得越来越信手拈来,从最初的一有问题就紧张地咨询他,到后来经历事多了,她什么都能靠自己搞得妥妥帖帖。

十点整。

现场进入肃静,镜头转动,发言流程结束,参议员开始一轮接一轮地攻问,前几个问题官方又简单,邵淙对答如流,周京霓在他身后最近距离,靠在椅背上垂眸聆听,神色很淡然,只有听到需谨慎斟酌的问题,他在思考,她才抬头往那看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前半段漫长而枯燥。

终于在第一小时五十分钟,参议员问了个犀利的问题,“为什么你们对中国的投资这么多?尤其是人工智能和半导体企业,有什么特殊目的吗?”

周京霓微微蹙眸。

邵淙很慢地点点头,快速扫了眼桌上的文件,坐直身子,抬手扶正话筒,徐徐开口,“没有任何特殊目的,我们作为美方企业,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在中投资实际获得的任何收益,之后也会再度投资到美国,为美国做出相应贡献。”

参议员继续问:“根据调查显示,在此之前你们获批过美国政府的财政支持,所以你们是否把这些钱用于在中国的投资?”

邵淙耸耸肩,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我们未收到任何来自美国政府的钱。”

对方仿若听不见,双手摊在桌上,句句言辞逼迫,“但是你们这两年一直在加倍押注中国人工智能市场,这是件好事吗?中国可是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

“我们之所以做这些投资,是因为中国有独特,适合的技术,这有利于我们人工智能的发展,制造出面向全球更好的产品,美国也会因此受益。”邵淙几乎没思考时间,直接用英语翻译出一句,“那何乐而不为呢?”

参议员听得凝视他好几秒,半天不知如何回应,最终连说两个oK以掩盖词穷,最后拿起笔在纸上写起什么。

能把这位参议员噎得说不出话,着实少见。

周京霓松了口气,低声安慰起旁边眉目绷紧的老人,“您放心,都提前准备好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老人沉着气点头。

间隙间,邵淙回了一下头,与她对视上,两人不谋而合地悄悄为彼此竖拇指。

几分钟后,参议员拿起一份新的文件,又发起了新一轮询问:“你们的人工智能团队中,有一半人属于美国,来自各个大学,甚至部分原属于美国的科技公司,带走他们去中国,不认为是在损害美国的利益吗?”

然而对此,邵淙不慌不忙,含笑简言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并且我们不存在任何逼迫行为。”

参议员追问:“那你们承认在损害美国的利益吗?”

“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

“议员先生。”邵淙微微抬起下巴,目视前方,“我们研究出的技术是面向全人类的,那他们在哪应该取决于哪里更适合他们。”

参议员也淡然,开始转移矛盾点,用传闻陈述他们因外资以及技术方面的问题与中方关系僵硬,并且试图从邵淙口中套话,以此抹黑中国。

话音落下,摄像机对准邵淙这个方向转来。

周京霓看都不看镜头,紧紧盯着邵淙的后背,表情丝毫不惧。这些问题,她在文件中全部提醒过他。

邵淙对议员致歉意的笑,“关于技术,我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我想——”

参议员径直打断,“你说你不是这个问题的专家?”

“是的。”

“你这是不愿意在这里承认中国在针对你们?”那人单手叉腰,一手捻着话筒,耐心与态度明显转下。

周京霓的眉头随着又皱起,与此同时,余光见老人面庞露出一丝沉重情绪。现场过于安静,一番追问让情况不那么明朗,连带她都有紧张,背微微绷起,她不好说什么,把文件放在老人膝上。

“邵总有数。”

老人翻页,好半天“嗯”了声。

圆桌前的邵淙也应付得不错,继续假装听不懂,又重复一遍之前的答案,“这个问题我会交给专业人员回答。”

“你知道你们是作为外资进入中国的吗?”

“知道。”

“那你愿意承认我说的问题吗?”参议员开始诱导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到一分钟,全场又陷入死寂,所有人的视线汇聚一方。

邵淙点点头,似乎不着急回答。

针锋相对的太明显,同样的问题换着法儿问,着实有点气急败坏了,倒符合这位参议员的说话风格,周京霓虽相信邵淙,但气氛到位,不自觉屏息凝神。

邵淙双臂搭在桌上,一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翻着纸张,一边说:“我不懂这些,当然不能给出议员先生想要的标准答案。”

“什么?我要的是标准答案吗?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参议员提高音量,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并拢手指对着他,向来的咄咄逼人在此刻消失,张了张嘴,半天只说了句无力的话,“omG,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的回答。”

“你是中国人吗?”他开始从别的方面挑刺,“让你这么袒护中国。”

“我是加拿大人。”

“是的,我忘记了,你生活在香港。”

这话实在模棱两可。

听到这,周京霓几乎是同时与邵淙不悦,她高昂下巴,指尖一点点泛白,凌冽的眼风落在对面,好在邵淙并不掉进对方的语言陷阱,悄然调高话筒音量的动作落在她眼中,很快,一道坚定有力的声音响起,回荡全场。

“香港是中国的。”

邵淙不苟言笑。

她眯眸,听见参议员又不甘心地问:“所以你是中国人。”

一个问题总重复拿出来说,好像没话可讲一样,而邵淙依旧稳如泰山,逐渐牵着参议院的思路走,看起来还不错,周京霓心情放松不少,闲闲挑眉,看邵淙,顺带看了眼镜头,而后露出胜券在握的淡笑。

邵淙垂下视线,扯了扯领带,手指点动话筒,半天不开口,一副耐心有限的样,见对方又作势要开口,这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根据法律规定,并且准确来说,我是加拿大籍华人。”

“您不放心的话可以查一下。”他补充一句。

这一回合成功把参议员怼得哑口无言。

后续提的每个问题均在周京霓预判中,让邵淙几乎不需思考。

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听证会终于结束,他们以二十五票险胜,邵淙神情毫无波澜,单手系着西装扣走下台,周京霓迎着他的视线递上一个赞许的笑,他的嘴角才挑了个转瞬即逝的笑,和合伙人分别握手,三人一齐离场,走出大楼这一秒,阳光倾洒而下,所有记者簇拥而来,闪光灯汇聚。

邵淙手一抬,干脆挡住。

周京霓垂下视线,在他与保镖的围护下迈下台阶。

路上,她坐副驾,全程旁听邵淙与合伙人聊天,通过他喊“许老”才知道这位她只见过二面老人是姓什么,又从谈话内容浅浅了解到,对方为帮他们组建人工智能团队做出巨大贡献,自己孙子也在其中。

邵淙说:“我已经安排好韫玉回国的事了,您不需要担心。”

许老欣慰地笑了笑,似乎对他的话很放心,说:“你做事向来稳妥,就是出了这次的事,让我实在担心我这个小孙子......”

周京霓微侧头,余光向后带了眼。

原来许老的孙子是许韫玉。

原来许老就是外婆的朋友。

便不自觉竖起耳朵,可他们没再聊工作的事,顺着天气说起家常话,她收了注意力,心中联想之前邵淙不经意提起许老的家人并非美国身份,儿子目前在国内搞物理方面的研究,孙子也传承了这一点。

也许世界就这么小,人与人的缘分如此巧妙。

车先到许老家。

邵淙下去送人。

周京霓紧随其后,人离开前,她微笑着挥手道别:“许爷爷慢走。”

邵淙看了她一眼。

老人和蔼笑着冲她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回了头,“小姑娘,你是邵淙助理?”

“她不是。”邵淙替她回答。

“那是?”

这回邵淙没接话茬,只瞧了她一眼。

“邵先生现在是我老板,我同样是他AI项目的合伙人。”周京霓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主动伸手,“怪我上次匆忙没来得及作自我介绍。”

“哦?我们见过?”老人略惊诧地与她握手,“姑娘叫什么?”

周京霓想起外婆的话,她说:“周京霓,北京的京,霓虹的霓。”

老人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而后笑着夸赞道:“好名字啊,京起一番霓虹,非常大气!”

周京霓微微笑着道谢,双手拘在腹前,仪态大方,姿态规矩,颔首尊敬道:“几个月前在联合国大厦前匆匆见过您一面。”

老人点头,“有印象。”

周京霓不好再多说,正欲抬手相送,老人忽然眉心一聚,问她,“北京人?”

周京霓没多想就应了一声,“是。”

老人故作恍然,“原来是你。”

周京霓不明所以,刚想问,邵淙适时来了句玩笑话,“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回就几分钟还给人家讲了一番大道理呢。”

老人闻言爽朗大笑,目光三分欣赏,七分有趣地看着她,“今天给小邵准备的草稿很不错,看出来下功夫了。”

周京霓不好再问了,含蓄一笑,“您过奖。”

老人笑眯眯看了眼邵淙,又瞧了姑娘一眼,心下已经了然,拍拍她的肩膀说:“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带好东金的人,继续努力,以后常见。”

周京霓郑重说好。

抛开别的单夸她,这是独一份的认可。

从前别人总说“不愧是邵淙培养的人”,“邵淙选人眼光真不错”,如今这话,让周京霓心头一热,但面上不好显露,更不能献殷谦,就乖笑着道好,然后目送老人离开,转身往车那走。

门刚拉开一个缝,被一只大手按回去。

“许老退居幕后了,不参与咱们的工作。”邵淙看着她。

“我知道。”

“一直就想让我帮你引荐?”

说到这里周京霓笑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靠实力得到认可比你口中的夸赞,来得更实际。”

邵淙微微皱眉,“你和我提,难道我会拒绝?”

周京霓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开口就是冷冷一句,“我现在能喊你邵淙,可咱们算朋友吗?”

许是被问住了,邵淙一时无言,望着她的脸,好半天才缓缓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们只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吗?不想越界的人是你,我只要看重一个人,于私于公都会尽心培养,所谓的人脉,你肯开口,我手里的大把资源都会向你倾斜。”

周京霓轻声重复道:“资源,人脉。”

邵淙不动声色。

周京霓低下头,迎风拢了把头发,“当初您因祁家的面子给我机会,我勉强把握住,才有今日和你并肩站在这儿的机会,但若是没有实力,把握不住,既浪费了人脉和资源,又要还人情。”

邵淙一言不发地笑了下。

周京霓说:“我不是傻子,利益面前谁不商言商。”

邵淙闻言屏息了短短几秒,双手揣在兜里,“抛开工作,亦师亦友,怎么不算朋友?你不傻,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与谈判中的样子判若两人,声音有了温度,眼神满是无奈,每个字平淡但温和。

周京霓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与他对视,毫不留情地点破他们之间的问题,“什么关系一旦拴上利益就复杂了,而且求人就得弯腰,那不如这种上下级的关系让我舒服点,毕竟打工人就应该听老板的,您说是吧?”

邵淙不答反问:“如果以后不会再有你考虑的这些呢?”

周京霓一挑眉,“可是没有如果。”

不能平起平坐的关系在她眼里都是不平等的,她要不起这个如果。

邵淙深知动摇不了她,不再问下去,漫不经心地仰望了眼西边的天,邀她一道沿这条街走走,说:“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听说落日不错。”

周京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的确很美。”她笑一笑,却道:“不过我和朋友来过,就不一同前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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