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什么都没有。
若只是单纯的一片漆黑的话，那至少视野之中会有大脑为了确认本体是否失去了视觉而产生的噪点。
若只是单纯的一片寂静的话，那耳中也应会传来些许嗡鸣。
但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而我到底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呢？
◇
“今天就先回去吧？”
少女轻轻拍了拍轮椅上少年的肩膀，后者低着头并没有回应。
“真是的…”
少女绕到轮椅前蹲下，抬起头看着少年空洞的双眼。
“有问有答才是交流的礼仪不是吗…”
少女捧起少年的手，一滴泪水滴落，撞碎在少年的手背上。
“…不行吗…”
少女站起身，她面前长长的斜坡向地下延伸，被尽头宽大厚重的钢铁闸门拦截，无论是周围的建筑还是远处雄伟的城墙之上都遍布着大小各异的圆形孔洞，就像是被剜掉一块血肉，只余下层次分明的剖面。
一阵风扫过，少女连忙捂住了少年的双眼，荒漠之中的风太过干燥且充斥着沙尘，此刻失去意识只剩空壳的少年连这种程度的防护都需要旁人来完成。
少女推着轮椅沿着斜坡缓缓走下，从闸门一边的侧门回到了防空洞中。
距离几个人从魔域返回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本想着在堡垒修整，没想到这里却先一步成了废墟，幸存的居民们也都争相逃离，眼下这座堡垒已经变成了荒城，所幸敖毅的指纹还能打开应急门，防空洞中也有不少补给，足以让她们两个人存活下来。
少女沾湿一条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少年的身子，少年虽然没有意识，但也并没有死亡，他的身体没有腐坏的迹象也不需要任何水分与营养，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个人偶一样。
“你知道吗，今天萦玥他们来了定时联络，说起来整个世界都乱成一团了竟然还能用这样的方式相互交流，真是奇妙的体验…”
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少女只得从自己皱起的眉心挤出一点笑容。
“你到底…去哪了…”
◇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但是，能够感觉到手脚的存在，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迈步前进，虽然张开的手臂什么都摸不到，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但总归不能站在原地吧。
最开始心里当然充满了恐惧，无法依靠视觉与听觉，虽然仍能挥舞手臂但却碰不到什么，虽然能够迈步但却不知道前方是否就是万丈深渊，但是还能感受到恐惧，那不是恰好能够证明我还存在吗？
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在一片虚无之中，出现了一颗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星，然后，我便看到了。
看到了脚下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限延展的冰冻海洋，海面没有任何波澜，平整如镜面。
但在海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若放在平时，只是一颗星星的光芒可能都不会有人去注意吧，但现在它却成了唯一的光源。
所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从我脚边向周围扩展的，被冰封在海面之下的，脸上写满了恐惧表情的，向我伸出手的人们。
他们的手想要靠近我，就仿佛，我才是那颗唯一的光亮，但他们已经被永远地囚禁在海面之下，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侧。
抬起腿迈开步子，脚下传来了冰层吱呀的声响，回过头，海面之下的人们仍然保持着向我伸出手的姿势。
我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吗，那些人们身上的衣服形制各异，古时的长衫、铠甲，当下的服饰、军装，他们并不是单纯的一群人，他们是…
再回过头，星星的光芒变亮了。
于是我向着它的方向走去。
耳边冰层碎裂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到头来这里最终也会崩坏吧。
就像我一样。
◇
轻轻将一朵塑料制成的玫瑰塞进少年手心，少女抬手抚开少年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吻。
“主人。”
白发少年出现，在少女身后俯身下跪。
“怎么了。”
“有敌人接近了。”
“它们发现这里了？”
“它们是笔直冲过来的，所以这里大概…”
“嗯，我知道了，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到。”
“遵命。”
白发少年隐去身形。
少女缓缓起身，看着眼前少年的空壳。
“我到底该怎么做…敖毅…”
◇
能够感觉到，脚下的冰层越来越薄，那些向我伸出手的人们也越来越少。
终于，除了头顶闪烁的星星，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了。
向前迈出一步，冰层碎裂，坠入深渊。
◇
“主人…万分抱歉…”
遍体鳞伤的白发少年在少女面前消散。
“哎呀，你终于出来了，那个白头发的家伙挺有趣的，可惜就是不怎么经玩~”
放眼望去，浑身赤红的半兽人怪物围住了防空洞，在它们之中有一座由四个半兽人扛起的轿子，轿子之上坐着一个女人，一只恶魔角钻透女人的头颅长出，身后尺寸迷你的蝙蝠翅膀更像是装饰，身后的细长尾巴缠绕在一侧的大腿上，勒出了道道凹陷，加上包裹全身，且在一些引人遐想的部位做了贴心裁剪的胶衣，令得周围的半兽人纷纷侧目。
“你是谁？”
“啊，忘了自我介绍实在是抱歉…”
女人从轿子上站起身，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展露无遗。
“妾身是阿斯蒙蒂斯，罪名是…色欲。”
阿斯蒙蒂斯的手指从自己的嘴唇上抚过，一股奇异的香味扩散，闻到这股味道的半兽人全都呼吸急促，身上的红色也浓了几分。
“萦玥提到过的七宗罪吗…啧…”
若萦玥提供的情报无误，那眼前这个搔首弄姿的家伙，无疑拥有相当的战斗力。
“啊你别紧张，妾身不擅长打斗也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而来，只是妾身得到情报…说是龙帝在这里，请问是真的吗？”
少女恨不得掐死几秒前听到她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而来那套说辞而放松的自己。
“去死吧！”
掏出腰后的枪扣动扳机，子弹射入半兽人的胸膛，但后者却只是像被蚊子咬了一样伸手挠了挠。
“什么…”
“你们都看到了，是她先动的手哦~”
一个半兽人不知何时绕到了玖鸾身后，抬手便打晕了她。
◇
——我会为了我的族人，我的国家奋战——
那大概是掩藏我真实想法编造出的场面话
——██大哥，这不是奉献，这只是自我满足——
没错，到头来，我战斗的理由，我想守护的东西，都只是自我满足而已
——我并不是那个正确的人——
握住剑柄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我”在恐惧，但是
◇
一柄尖刀从背后刺穿了敖毅的胸膛。
“不要！！”
暗红色的血液从敖毅的口中喷出，但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嗯~这空壳就是龙帝？”
阿斯蒙蒂斯托着下巴，看着半兽人们从防空洞中拖出并架起来的敖毅，又低头看了看此刻正跪在自己脚边的，名为玖鸾的少女。
俯下身，用手托起玖鸾的下巴。
“看啊，那是你的男人对吧~他为什么不会动了呢？”
尖刀转动方向，然后横着劈开了敖毅的身体，他的下半身落地，肚中的肠子流了一地。
玖鸾闭上眼睛，她不忍看着敖毅被如此折磨。
“你看啊…你好好的看啊！”
阿斯蒙蒂斯突然变脸，粗暴地伸手抓住玖鸾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她眼前这副残忍的景象。
“这便是弱者的下场，你什么都做不到…只可惜了这副好脸蛋…”
◇
但是，我想要去做，我的内心想要去做
在坠落之中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有快乐也有悲伤，不过，那是谁的记忆
我还看到了，那困于重重锁链之中的某种存在，缠住它右臂的锁链已经断裂
说到底这跟是不是所谓正确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并非自我欺骗，并非自我满足
——但无论给我多少次选择的机会，我仍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一次，剑柄稳稳地握在手心
◇
仅剩一半的身体抬起了胳膊，挡下了斩首的一刀。
挥刀的半兽人愣住了，它看着少年缓缓地转过了头，他的眼中逐渐恢复色彩。
“早上好。”
半兽人的脑袋轰然爆开，碎屑溅了少年一脸。
从胸部之下的断面开始，脊柱、内脏、肌肉和皮肤开始快速再生，仅仅几秒之后，少年就靠自己的双腿又一次站在了地面之上。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斯蒙蒂斯低头想要找玖鸾讨个说法，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处。
敖毅和玖鸾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断壁之下，敖毅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玖鸾的脸颊和脖子。
“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安抚好玖鸾，敖毅站了起来，背对着不远处的半兽人大军。
“你之前拽她头发的，可是这只手？”
敖毅缓缓举起另一只胳膊，只见他的手上，捏着一条被胶衣包裹的断臂。
“哎…”
敖毅手中的手臂十分眼熟，阿斯蒙蒂斯缓缓低头，却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只剩下了一个不停喷血的断面。
“啊——！！！！”
慌乱的用仅剩的一只手捂着断面，阿斯蒙蒂斯姣好的脸蛋也被恐惧占据。
“给我杀了他！！杀了她们！！”
阿斯蒙蒂斯嘶吼着对周围的半兽人们下令，接到命令后的怪物们身上开始钻出类似畸形骨骼一样的铠甲，一个个胀满了鲜血的躯体咆哮着冲向敖毅。
而敖毅只是松开手指，在那断臂落地的瞬间，冲在最前排的半兽人们便变成了一地的血肉模糊。
迈步冲入怪物群，敖毅所经过的地方无一例外的变成了血肉的地狱。
然后那些血肉便从地面浮起，钻入到了敖毅的右臂之中。
转瞬之间，敖毅来到了阿斯蒙蒂斯面前，而她引以为豪的半兽人大军除了地上的残渣，已经全部被敖毅的右臂吸入体内。
“等…”
不等她求饶，敖毅抬手刺入她的胸膛，将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
阿斯蒙蒂斯的身体仰面倒下，汩汩而出的鲜血从胶衣之上滑过，没留下一点痕迹。
手中的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但阿斯蒙蒂斯的身体却还在挣扎。
这时敖毅看到了不远处地面上的塑料玫瑰，虚假的淡红色花瓣已经染上了真正的鲜红。
俯身将其拾起，塑料的玫瑰在敖毅的手中变成了一把被荆棘缠绕的暗红色长剑。
“等…请你…”
喉咙中的鲜血让阿斯蒙蒂斯没办法好好说话，只能看着敖毅一步步走近，然后缓缓地将那把剑插入自己胸腔的空洞之中。
然后无数剑刃刺破皮肉撕裂胶衣，将阿斯蒙蒂斯姣好的躯体挤压变形
扭曲的躯体在剑刃的引导下起舞，但敖毅似乎并没有结束的意思，剑刃不停地从她身体上还有缝隙的地方刺出，直至名为阿斯蒙蒂斯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片细小的血肉为止。
松开手，长剑又变回了塑料玫瑰，只不过上面肮脏的血污已经消失不见，塑料花瓣边缘的细小纤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脑中一阵眩晕，敖毅扶着头转身望向玖鸾的方向。
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劳累，此时玖鸾已经靠在断壁上睡着了。
缓步走到她身边，敖毅俯身将她抱起，这时他才发觉到，眼前少女的身躯是如此单薄娇小，随着呼吸规律起伏的胸膛，微微泛红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还轻轻抓着他的衣服。
一直以来玖鸾的乐观和坚强给了敖毅一个错觉，一个她并不需要任何人依靠和安慰的错觉，但是，现在在自己怀中像是一只小猫一般入睡的玖鸾，终究是一名坚强却纤弱的少女。
“抱歉，我来晚了。”
将玖鸾抱回防空洞，敖毅把她温柔地放到床上，看着她平静地睡颜，敖毅露出了不常有的柔和笑容，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敖毅便不再停留，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别走…”
“…你好好休息。”
“留下来…陪我…”
就算是敖毅也不至于木讷到如此地步，他自然清楚眼前这个满脸羞红拉起被子遮住一半脸才敢发出邀请的女孩口中话语的真意。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会再让你…逃到我触碰不到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