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白天似乎过的格外的快，两个人给门面贴上了新的春联，打扫了院里院外的卫生，中午少有的做了一顿过除夕的好菜，下午又接着收拾厢房里的杂物。
不知不觉，天色又一次暗了下来，鞭炮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虽然城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是农村里还是有不少人放的。
不过虽然鞭炮的声音不少，但是烟花还没有一家放，毕竟等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放才漂亮，而且到时候海边还有船载的海上烟花，白烁打算吃完跨年的宵夜饺子后去海边看看，毕竟他也好几年都没有见到了。
按照他们这边的习惯，晚上先吃一顿饺子，吃完以后还会再包一顿其他馅的饺子，等到半夜快十二点的时候再吃一顿，一顿算辞旧，一顿算迎新。
但在此之前……
……
晚饭后，父子两人又包起了饺子，从和馅到擀面，一步一步。
等到饺子再一次包好时，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白乾打算去把饺子下锅，而白烁则说他要去商店买点东西，说完后便自顾自的出门了。
平常冬天这个时候村里的商店自然是早就已经关门了，但今天不一样，他家附近一个姑姑开的商店是和他们家连在一起的，所以今晚会一直开着直到过年，所以白乾便也也没说什么。
从家里出来，白烁打着手电筒，沿着家门口的小路一路向前走去，上了一个坡后，他停在了另一座由砖石搭砌的房子前。
在门口稍微站了几秒钟，他仿佛进行完了某种心理建设，轻轻呼出了一口白汽，抬脚跨过了门槛。
屋里还开着灯，白原坐在炕上刷着手机，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下意识透过窗户看去。
见是白烁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一旁同样在向外张望但是眼神似乎并不太好的老人，以及坐在地下椅子上刚刚抬起头的中年男人。
“爸，爷爷，有人来找我，我先出去一下。”
“哦……哦。”老人有些木讷地应了两声，而中年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可也没制止。
……
很快，白原套上羽绒服来到院子里，而白烁已经等在了院子里，他看着手里的手机，脸色被屏幕的光映得有些苍白，手指却在屏幕上不停的上下翻动着，似乎是在寻找某个联系人的名字。
白原没有主动开口，不过操作着手机的白烁却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出声道。
“就你回来了吗？春儿哥他们呢？”
“春儿去干消防了，今年过年回不来，另外四爷去年就不在了，所以远儿今年也没回来过年，不过雨哥回来了，今天没来罢了，现在应该在家。”
“啊……”
白原口中的这些人，白烁都认识，但他只是随口一问，白原也没多说什么，讲完后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抬起手，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5000块的转账信息。
而转账的人……叫做［火之高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再抬起头时，他从对面那个青年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特别的微笑。
那个笑容，很淡，却无比的轻松，惬意，仿佛负重而行的人，终于卸下了无数年来积压在肩上的担子，不自觉间露出的笑意。
“……”
最终，他只是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从兜里取出一包烟叼了一根在嘴里，又伸手往面前的青年一递。
“抽吗？”
“谢谢，不用了。”
男人没有勉强他，退后两步后自顾自的点了根烟站到了下风口，尽量让烟味不往青年的方向飘过去。
“……最后一笔了吗？”
“嗯。”白原轻吐一口烟雾，低声问道，而白烁则是微微点头，笑意更甚。
“答应过的……我都还上了。”
“包括你……包括其他人。”
“……”
又是一阵沉默。
白原盯着白烁的眼睛看了许久，半晌后才将烟从嘴上拿了下来，又叹了口气。
“那些都是大爷欠的，你没必要去替他还，不值。”
“是吗？”白烁把冻的有些发红的手抄回了兜里，微微歪着头，笑意不减的看着他。
“可我怎么记得当初你跟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你爸是老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着。”
“咳咳……”
白原的手指一颤，似乎是被烟呛到了，猛烈的咳嗽了几下。
这小子……翻旧账啊。
“那会儿还小……也不懂，反正我就知道你家欠了我家的钱，哪里去想那么多……”
“嗯，是啊……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面对白原的尴尬，白烁倒是泰然自若，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其实我倒是没怎么恨过你们，包括你这个当初嘴最欠的家伙。”
“呃……”
白原不语，只是一味地抽烟。
沉默持续着，直到他将手中的烟吸尽，这才随手将烟头在窗台上捻灭，丢进了一旁的水渠中。
“但那时候，你还是很介意的吧，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做。”
白原还记得，面前这个青年发来的最初一笔还款是在四年多接近五年以前了，那时候的他应该还只是个刚上大学不久的大学生。
他也知道他那个大爷当初到底欠了多么庞大的一笔巨款，虽说那时候的钱购买力和现在不能相提并论，但他依旧很难想象一个学生到底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听到他问题，青年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平静了许多。
“是这样，所以到现在……我都还一直记着，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心里都很难受。”
“但……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像是诉说着某种早已在心中编排了无数遍的台词，早已不想再往其中倾注任何多余的感情。
“一方面，他毕竟是我爸，也养育过我一段时间，这些就当是我把从他那得到的还给他，我和他两清了。”
“不过我之前也说了，我只会替他还一部分，他养我的付出可值不了这么多钱。”
“另一方面……”
话到此处，青年的声音忽然顿住，随即他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男人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开口，那双灰栗色的眸子被清冷的月色照射着，却映出烈阳般炽热的光。
“我这么做，也是想向你……向你们所有人证明……”
“我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