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俪妃娘娘的话，奴婢确实是偷跑出来的。”阳雪并未隐瞒，抹去脸上的泪水，满是灰尘的手在脸上又留下了一道黑印，“奴婢已经在辛者库有一个多月了，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是管事的日日责骂，总说我们小主是个坏心肝的，毒害大皇子、行巫蛊诅咒之术诅咒俪妃娘娘，还不忘了嫁祸旁人。”
阳雪哭得梨花带雨，脸上有黑有白，还有些初春时冻伤的红色，一块一块的斑驳，“所以奴婢一直在找机会逃出来，只是想来重湘宫求俪妃娘娘为我们家小主伸冤。”
阳雪说完，一头抢地，重重朝洛知微叩头，直到额头上也渗出好些血来。
洛知微侧目，眉头微不可察地缩了缩，“你说，你们家小主，不会左手写字？”
“是，”阳雪跪直了身子，满脸恳切，“当初在碧凰宫里抄经，奴婢看得真切，会左手写字的是白贵人，白贵人当时左右手同书，早早抄完了十遍后，便急忙向皇后娘娘请罪去了。”
“请罪...”
一阵微风起，洛知微随手捡起桌上掉落的一朵小桃花，在食指与拇指的指腹间轻轻捻着。
当初白贵人在影深亭夜里起舞，引得皇上未去碧凰宫，而是用春恩车将白贵人接了去，第二日便被叶皇后以祭祖所需为名，留在碧凰宫抄经。
可是，白贵人...
洛知微复又抬眸，看向跪在自己眼前的阳雪，眸色深了几许。
阳雪接着道：“还有那马钱子...奴婢在姜常在身边伺候多年，深得姜常在的信任，奴婢愿用性命起誓，姜常在当真不曾在大皇子的吃食中加入过马钱子。”
洛知微扔掉手中的花瓣，将指尖放在鼻息间嗅了嗅，闻见丝丝桃花香后，勾起唇角嗤笑一声，“本宫要你的命作什么。”
阳雪无措地攥着发黑的指尖，声音也愈发弱了，渐渐没有了底气，“若是俪妃娘娘能为小主平反伸冤，奴婢愿为俪妃娘娘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你为何不去找旁人？”洛知微一只手撑在石桌上，冷眸问道。
“皇后娘娘与小主早就不再是刚入宫时的姐妹了，”阳雪说着，面上也不由惋惜起来，“慧嫔娘娘有孕在身，又...”阳雪飞快地觑了洛知微一眼，并不敢直白地说下去。
是啊，慧嫔不如俪妃得宠，俪妃不到三年便能从常在晋封为妃，是皇上心尖的人，想求人帮忙，自然是要去求更有把握帮得到自己的人。
阳雪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道：“而白贵人，会左手书写的人是白贵人，奴婢不敢信；再说李常在与冯答应，又牵扯在其中，奴婢自然不敢上门去求。”
洛知微心头一凛，这个阳雪，倒是个有算计的。
眯了眯眼睛，洛知微稍稍拂袖，“你先回去吧。”
阳雪抬起头，欲言又止。
她这么一身打扮，也去不了旁的地方，只能回辛者库继续干活，可是若想再偷跑出来，就是难上加难了。
小路子见状，将阳雪从地上拎起来，并未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将人带出了重湘宫外。
让阳雪走时，小路子看了一眼阳雪身上破旧的衣衫和膝盖上的血迹，从怀里掏出一块烧饼，别过眼去，将饼塞进了阳雪的手里，“今早没吃完的，你拿去吃吧。”
阳雪也是一愣，而后又流出两行泪来，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感激道：“公公怎么称呼？”
“叫我小路子便是了。”小路子也不愿多言语，朝阳雪挥了挥手，示意阳雪赶紧离开。
“多谢路公公了。”阳雪朝小路子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未走远，阳雪找了个隐蔽的墙角蹲着将那烧饼狼吞虎咽地吃完，胡乱抹了一把嘴，才回了辛者库去。
洛知微眼中墨色流转，捏起精巧的茶杯看向竹叶道：“找个人盯着阳雪，看看她近些日子都和谁有联络。”
“娘娘想要帮她？”竹叶看洛知微喝完茶杯中的茶，又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给洛知微斟了一杯。
“本宫哪有闲功夫管这事，”洛知微轻嗅杯中茶汤，混着指尖方才留下的桃花香，微微笑了，“前有皇后着急将景澈带回身边抚养，后有慧嫔虎视眈眈，外头还有个易水寒，不知给皇上下了什么药。
“本宫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内忧外患的，哪里还有心思给一个已死之人伸冤。”
说完，洛知微就着指尖的桃花香，将杯中茶水喝完，“只是阳雪今日突然找上门，实在蹊跷，若她背后有人指使，本宫也好知道，是谁想要害本宫，小心为上，这宫里的许多事情，咱们不得不防啊。”
将茶杯搁回石桌上，洛知微起身又去偏殿看顾景熙了。
看着摇床里顾景熙的睡颜，洛知微仍是不由地想起方才阳雪说的话。
阳雪话中说的是绝不曾将马钱子下在了景熙的吃食中，可实际上那东西是放在了乳母的饭菜里，阳雪只知道事关马钱子，却不知道行事手段具体是什么。
大抵是真的不曾做过。
而马钱子味苦，行此事者大概是为了让乳母有所发觉，并是不当真要害人。
所以，真凶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栽赃姜常在。
这么看来，阳雪说的左手写字的事情，也是属实的了。
可白贵人...
洛知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愿再想，
这些后宫争斗，实在是费神得很。
与其在这事情上浪费心神，倒不如想想看，慧嫔为何要以南珠陷害自己。
想起这些，洛知微便开始止不住地头疼。
*
顾桓祁下朝后，径直往尚宸殿回了。
见天气不错，顾桓祁未乘轿辇，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走在宫道上，身上披着阳光，可脸上却满是疲惫。
昨夜又是哭闹，又是驱鬼的，折腾了一夜顾桓祁也并没有睡好。
心不在焉地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朝旁边的江义敏道：“昨日，皇后那边，可有给重湘宫送过什么？”
江义敏亦步亦趋跟在顾桓祁的身后，眼珠微转，回忆起昨日的听闻，道：“回皇上的话，昨日皇后娘娘命内务府给后宫的宫人们派了些甜汤，其中也有重湘宫，只是具体是什么甜汤，奴才得稍后去内务府查查记档才可知。”
“不必了。”顾桓祁冷声道，将按揉太阳穴的手缓缓放下，眸底刮过一阵轻岚。
凡是叶皇后有动作，事情必会牵扯到易水寒。
一件两件可以算是巧合，可这桩桩件件摆在面前，九五至尊的皇帝可不会相信这些只是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