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擦过西山尖，余晖像融化的金子，给葫芦弯湾村的红砖墙、柴禾垛都镀上一层暖烘烘的金边，连空气里都飘着麦秸和泥土的温热气息。村口老槐树下，二懒趿着双磨白的蓝布面胶鞋，鞋跟塌了半边，手里攥着个空玻璃茶杯，指节捏得发白，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老实啦，老实啦，这下东子总算消停了，那可不嘛！钱给他了，还有啥想头，还有啥想头呢？”
他身子晃悠悠的，像棵被风刮得打晃的老榆树，眉头拧成个解不开的死疙瘩，一身酒气混着汗味，顺着晚风飘出去老远，连槐树叶都似被熏得轻轻颤动。旁边的许前进挎着竹篮，篮沿沾着新鲜的泥土，刚从菜园割了把嫩青菜回来，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放轻脚步劝道：“二懒叔，别在这原地念叨了，左一遍右一遍的，怪让人听着揪心。”
二懒猛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几只麻雀，懊恼得直跺脚，脚下的尘土都被震得扬起：“哎呦，都怪我啊！当初就不该心软帮他那个忙！你说他回村之后，除了东游西逛蹭吃蹭喝，还会干啥？无所事事的，真是瞎了我那点实心眼！”
“哼，别说了！”许前进把竹篮往胳膊上一搭，篮绳勒出浅浅一道印，语气沉了沉，“二懒叔，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翻来覆去说那些没用的，还不是给自己添堵？不如想开点。”
二懒愣了愣，眨巴着通红的眼睛，随即把空酒瓶往裤腰带上一别，瓶身晃悠悠贴在蓝布裤上，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也是这个理！走，前进，到我家喝酒去！我专门绕到你家来叫你，今儿个咱可是从镇上饭馆订了硬菜，咱爷们几个好好喝两杯，解解闷！”
许前进瞅着他眼角的红丝和满身散不去的酒气，连忙摆手：“别喝了吧，二懒叔，你看你都喝得脚步发飘了，再喝该伤身子了。”
“咋了？这点酒算啥！”二懒拍着胸脯，嗓门洪亮得能传到村西头，“前进啊，今个跟饭馆要的都是硬菜，炖排骨、溜肥肠样样有！不过说真的，上饭馆哪有在自家院里喝得劲，自在舒坦！走吧走吧，别磨蹭了！”
正说着，村头传来一阵说笑声，许和平穿着件挺括的藏青色夹克，精神头十足，身边的香玲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油汁把纸浸得发亮，里面裹着刚切好的酱牛肉，老远就喊：“呵呵，二懒爷爷这嗓门，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香玲也凑过来，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笑着打趣，“俺说啊，这么好的酒局，光前进去就行了？我也得去！我不喝酒，专门吃菜啊！”
许前进拍了拍二懒叔的肩膀，力道十足：“二兰叔，别催俺了，咱这就走。不光香玲，还得叫上和平、小叶他们，带着小长征一块，人多才热闹！”
“好啊好啊！”二懒眼睛一亮，连忙补充道，“我早就给你美丽姐捎了话，她也来！大家伙凑一块乐呵乐呵，比啥都强！”
许前进见盛情难却，又想着邻里们确实好久没聚聚了，便点了点头：“行，那我先回家把菜放了，立马就过去。”
几人说说笑笑地往二懒家走，脚下的土路被踩得“咯吱”作响，路边的玉米地已经泛黄，玉米穗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跟着凑趣。远处的烟囱里升起缕缕炊烟，与天边的晚霞缠在一起，空气中渐渐飘来饭菜的香气。
二懒家的院墙是用碎石块垒的，墙头爬着几株牵牛花，门口挂着两串红彤彤的辣椒，看着就喜庆。院子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被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周美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她穿件碎花衬衫，头发利落地挽成个发髻，鬓角别着朵小野花，正和蛮子婶坐在板凳上说话。蛮子婶手里纳着鞋底，针线在手里穿梭，嘴里也不停歇，聊着村里谁家的果树结得稠，谁家的娃考上了镇里的中学。
“蛮子婶子啊！”香玲一进门就高声喊着，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我可是二懒叔请来的贵客，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
蛮子婶抬起头，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针还别在鞋底上：“傻丫头，谁说你了？别多想！来挺好的，人越多越热闹！”她指了指屋里，“我们家燕子也回来了，在屋里收拾呢，待会我就让她给新宇打电话，让新宇也回来，大伙凑一块热热闹闹的才好！”
“好好好！”许前进跟着应和，“那既然如此，咋能少了小吴？他可是咱们村的功臣，没有他，哪有咱这满园的好果子！”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小吴手里提着两瓶白酒，瓶身沾着些许露水，乐呵呵地走了进来：“来了来了！你看嘛，还是我前进哥，啥时候都没忘了我！”
许前进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忘了你吗？咱们村能发展得这么好，你的功不可没！当初要不是你放弃镇上的工作留在村里，带着大伙种果树、学修剪、防病虫害，咱们村的果树能长得那么壮，能卖出那么好的价钱吗？”
小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脸颊泛起红晕：“前进哥，你可别夸我了，这都是大家伙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就是做了我该做的，换谁都会这么干。”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在这互相吹捧了行吗？”周美丽笑着打断他们，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赶紧过来坐，二懒叔，快倒酒！别让酒香都飘走了！”
二懒早就摩拳擦掌，闻言立刻拿起酒壶，给每个人面前的粗瓷碗都倒满了酒，酒液清澈透亮，顺着碗沿滑下，酒香醇厚，扑鼻而来。“来来来，都端起来！”他率先举起碗，碗沿沾着酒渍，“今儿个咱不聊那些烦心事，只说高兴的！祝咱们葫芦湾村越来越好，祝大家伙日子越过越红火！干了这碗！”
“干了！”众人齐声应和，粗瓷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亮的响声，在院子里回荡。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粮食的醇厚，二懒眯着眼，一脸满足的模样。很快，桌上就摆满了菜肴：酱牛肉切片码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还冒着热气；蛮子婶炖的小鸡炖蘑菇，汤汁金黄浓稠，鸡肉炖得软烂脱骨，香气扑鼻；翠绿的拍黄瓜撒上蒜末和辣椒油，看着就开胃；还有一盘炒花生米，脆生生的，外加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透着纯粹的麦香。
“尝尝这小鸡炖蘑菇，”蛮子用筷子给香玲夹了一块鸡肉，“这鸡是自家养的土鸡，在锅里炖了快两个小时，烂得很，不塞牙。”
香玲咬了一口，肉质鲜嫩，汤汁鲜美，满口都是鸡肉的香味，忍不住点头：“好吃，蛮子婶，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比饭馆做的还香。”
小吴端着碗，凑到许前进身边，轻轻碰了一下：“前进哥，还记得当初咱们刚开始种果树的时候，好多人都不理解，背后说咱瞎折腾，说山里的土养不出好果子。要不是你顶着压力，力排众议，又四处跑销路，咱也走不到今天。”
许前进喝了口酒，摆了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关键是咱们村的人团结，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你看美丽姐，当初多么的能干啊，带着大伙平整土地、选树苗；小吴你手把手教大家修剪、施肥；还有蛮子婶他们，家家户户都把果园当宝贝似的打理，这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
周美丽夹了一筷子拍黄瓜，笑着说：“别光说我们，你也功不可没！当初为了谈收购商，你跑了多少趟城里，磨破了多少双鞋，嘴皮子都快磨薄了。要我说，咱们葫芦湾村能有今天，是大家伙齐心协力的结果，少了谁都不行。”
“对！”和平端着碗凑过来，脸上泛着红光，“我还记得去年果园丰收，收购商来了好几家，价钱给得比往年高不少，家家户户都赚了不少钱，孩子们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都不愁了。这要是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小叶抱着怀里的小长征，给孩子喂了一口掰碎的馒头，笑着说：“可不是嘛！现在村里修了水泥路，下雨天再也不用踩泥坑了，还通了网络，晚上还有路灯，跟城里也差不了多少。我家和平总说，当初幸好没出去打工，留在村里发展，守着家，赚着钱，比啥都强。”
二懒听着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之前的懊恼和烦闷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拿起酒壶，又给大伙的碗里都倒满酒，酒液溅起细小的酒花：“来，再走一个！咱葫芦湾村的日子，就像这酒一样，越陈越香，越喝越有滋味！以后啊，咱们还要接着好好干，把果园做得更大，再搞个采摘园，让更多人知道咱们葫芦湾的水果，让日子过得比蜜糖还甜！”
“干了！”又是一阵清脆的碰碗声，笑声、谈笑声、劝酒声在院子里交织回荡，穿过敞开的院门，飘向村口的老槐树，飘向金黄的玉米地，飘向葫芦湾村的每一个角落。
夕阳彻底落下山头，月亮悄悄爬上东边的树梢，清辉洒下来，给院子铺上一层银霜。桌上的菜肴依旧热气腾腾，酒香混着饭菜香，伴着浓浓的乡情，在夜色里弥漫。这满院的热闹与温馨，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也照亮了葫芦湾村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