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午门。
冯布衣勒马驻足,看着夕阳下的红墙黄瓦,还有正在站岗执勤、下巴颏朝上抬的靖安军官兵,心中竟然涌现出怅然若失之感。
总感觉好像自己才应该是这场大戏的主角:驱逐清室,暴力砸碎皇冠与龙椅,彻底废止皇帝制度,功在国家,利在千秋,更是代表着中华历史又进了一大步。
这是何等的荣耀?
在青史上,无论如何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简直是光芒万丈,绝胜过封侯拜相。
冯布衣使劲的摇了摇脑袋,想要把那些鬼打架一样的东西从脑袋里赶走,因为铁一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是韩老实提三尺剑,率领靖安军强势入关,秋风扫落叶,涤荡寰宇,把那一段腐朽与黑暗彻底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这是人家的本事,谁让人家的陆军二十三师兵强马也壮呢?
而他冯布衣虽然早在光绪二十二年就投身行伍,更是搭上了袁大头小站练兵的末班车,属于是北洋军阀队伍第三梯队中坚人物,但是现在跟这个关东韩老实相比,简直就是个新兵蛋子。
(第一梯队是段祺瑞、冯河甫、王士珍,第二梯队是曹锟、阎锡山、王占元,第三梯队是冯布衣、吴佩孚、孙传芳)
麾下的独立第十六混成旅,在战斗力方面,之前还自我感觉良好,但是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强中更有强中手。
尤其让冯布衣佩服的一点是,韩老实敢与列强撕破脸,说打就杀,真是牛逼,不服不行!
想到这里,冯布衣一声叹息,然后滚鞍下马。
而跟在后面的“五虎将”,此时早已下马。
这些都是三十来岁的青壮年军官,属于冯布衣的核心班底。
别看年轻,却都已经跟着他十来年了。
这冯布衣别管怎么说,最起码有一双能够识珠的慧眼,眼前这是五虎将(现在还都处于乳虎状态),后来又有十三太保、三十六友、七十二贤
且不说五虎将,即便是十三太保,很多日后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比如韩复榘、孙良诚、石友三、孙连仲、佟麟阁……
既有枪毙的主席、投敌的汉奸、倒戈的军阀,也有抗日的名将、牺牲的英烈。(有意思的是,其实有个人也是十三太保,是抗战牺牲的最高将领、大英雄,在京、津、沪、汉这些大城市都有用名字命名的道路。后来史界刻意的把他剔除了——可见虽然正向评价冯,但却还是不想让那位大英雄与他牵扯太多……)
而五虎将之一的鹿钟麟,此时正担任炮兵营长。
此时鹿钟麟也跟随着冯布衣的眼光,看着这座恢宏的紫禁城。
心里同样是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眼睛不自觉的就端详着紫禁城的大门,总感觉午门对面的端门位置,非常适合架起大炮……
“冯旅长此前莫非是来过紫禁城?”王剑壬也已经滚鞍下马,把缰绳扔给了一旁的马弁,看着冯布衣纠结蛋疼的表情,于是开口问道。
冯布衣却摇摇头,道:“没来过,也不可能来过,清廷尚在的时候,我只是陆军第二十镇的一个管带,哪有资格来紫禁城。后来更是参与发动滦州起义,与武昌起义南北呼应,结果失败被捕,要不是遇到贵人相助,早被清廷砍了脑壳……”
这位冯布衣真的很擅长营销自己。
这番话,虽然是在解释自己没来过紫禁城,但也明里暗里突出了在共和与革命中的老资格。
当然,他也并非信口雌黄,而是确实在滦州起义当中发挥出了关键作用,当时他是在陆军第二十镇担任管带——相当于营长,组织了一个“武学研究会”,而现在的“五虎将”,即张之江、李鸣钟、鹿钟麟、刘郁芳、宋哲元,都是会员,属于基层军官,并与冯布衣一起参加滦州起义。
而对于滦州起义,后世做出的评价是:“辛亥光复,发轫于武昌,而滦州一役,实促其成”。
不可谓不高。
而且起义失败之后,五虎将都成功跑掉了,冯布衣却被抓,要不是姑丈人陆建章足够给力,估计直接就领盒饭了。
所以,冯布衣属于是拉车、看路齐头并进,也不怪后来能混得如鱼得水,明明大家都看不起他,但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高高捧起来,这属于人家的本事,不服不行。
王剑壬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滦州起义虽然失败了,但不以成败论英雄,冯旅长劳苦功高,现而今更是老树开花,又建新功,在廊坊与辫子军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捷报频传,真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之勇呀!”
冯布衣一开始还听得洋洋自得,通体舒泰,似乎是正好搔到了痒处。
但是越往后听,越不对劲。
独立第十六混成旅在廊坊确实是与辫子兵打了二十多天的仗,但是激烈程度——约等于后世单位团建经常玩的野战真人cS。
全旅下来,大约伤亡了二十来人,其中还有三个是误伤自己人。
既想要搞出动静,又舍不得子弹,于是经常把鞭炮塞进铁皮桶里点燃。
就这伤亡损耗,也让冯布衣感到肉疼,
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捷报频传”。
但是冯布衣的脸皮还是相当够用的,这都是小意思。
只是后面的“老当益壮”让他破防了。
冯布衣实际今年也只有三十四岁而已,甚至这年龄勉强还称得上是青年俊彦。
而在王剑壬的嘴里,却整得他如同七老八十一样。
他冯布衣是想当“老资格”,却不是想成“老头子”!
这个帅得不成样子的小伙子,属实是不当人子,良心大大的坏了……
但是冯布衣又没啥办法。
因为王剑壬虽然很年轻,但现在却是陆军第二十三师的参谋长,与他这个独立十六混成旅旅长,在职级上是等同的,甚至略高一些。
这也不能不让冯布衣喟叹,时也命也运也!
他在这个二十三、四岁年龄的时候,还特么的在武卫右军第三营左队右哨当哨长呢——那是在光绪三十一年,每天扒拉着手指算计啥时候能升哨官。(哨官相当于连长,而哨长作为哨官的副手,却不是副连长,相当于排长)
而眼前这个帅小伙,随随便便就当上了一个精锐师的参谋长。
这上哪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