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跟踪了几个人，大致摸清了他们的所在，但具体这些牦牛蛮有什么动作，却也不知道。”
“嗯——”老爷子沉吟半晌，缓缓地说道，“牦牛蛮与苏祁蛮关系莫逆，按照老夫的预料，他们当初就该和狼族、僰蛮一起来到越巂郡城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出现了两蛮，而不是三蛮。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变故。”
“牦牛蛮实力很强大么？”
“嘿嘿，强大不强大，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下，看跟谁比。”
沈腾连连点头。
“牦牛蛮与苏祁僰蛮世代姻亲，才死去的僰蛮冬逢的妻子，就是现任牦牛蛮王的妹子，这一点，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沈腾摇摇头，这个，他真的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
这个仇，显然是结下了，如何化解，或者说有没有办法化解，很大程度上，都不取决于他，和他们。
“牦牛蛮其实不算大，几万人的部落而已，但其成年男子皆战士，据说有4000人之多，这在蛮族中也不算大，但其战斗力，却非同小可。”
沈腾知道，现在的南中，敢于将自己的部族实力全部亮出来的，其实不多，比如蛮王孟获家族所在的板楯蛮，当初蛮王响应朱褒高定雍闿起义，孟获登高一呼，蛮人应者云集，揭竿而起者多达数十万人，归集到蛮王手下的，也有十万人之多。
但之后，蛮王归降蜀汉，板楯蛮自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外人再也不见蛮王私兵，其战力究竟如何，实力多大，恐怕就连蜀汉政府自己都不知道了。
昆明郡的老把刀白凤，凭借手中一把刀，身边36生死兄弟，几年间，将偌大的白蛮一族统而为一。
但是，也几乎从来不见他将部族的真正实力展现出来，至今，老刀子究竟有多少可战之士，同样是个迷。
而这牦牛蛮的蛮王却毫不忌讳什么，直接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我牦牛蛮部落可战之士4000人！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不服来战！
“凭借区区4000人，就敢如此嚣张跋扈，这蛮王依仗的到底是什么？”沈腾不禁皱起了眉头。
“山林之险！”
老爷子一语道破天机。
和许多西部蛮族一样，牦牛蛮同样是游牧民族，在越巂郡西北部与低地高原一带放牧，但与狼族部落三县之地不一样的是，牦牛蛮生活的地方，更靠近藏蕃高原，与低地高原相比，这里海拔更高，环境更恶劣。
也因此，人人皆好勇斗狠，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还与狼斗与熊斗与雪豹斗，一天不斗，便可能没了活路。
“据说这部族的娃娃，刚生下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洗一个雪水澡，以强体魄……”
沈腾啧啧称奇。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天生的战斗民族喽？”
“可以这样说。”老爷子点点头，道，“也因此，牦牛蛮虽然不大，但名气却大得惊人，一般部落，根本不敢招惹他们，否则，便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沈腾点点头，笑道：“这其实便是别人的生存之道。你可以赌钱，赌气，赌运，而人家只和你赌命！”
后世，遥远的中东地区，便有这样一个国家，民族单一纯粹，流浪地球几千年，终于得以建国，然后，便成了中东小霸王一般的存在，不管你是谁，只要惹我，我便和你赌命。
也因此，这个小不点却成了世界最能打的几个国家之一，若单论民族的话，能够完胜他们的，纵观全球，恐怕也寥寥无几。
老爷子口里的这个“牦牛蛮”，便是这个时代的西部“小霸王”呗。
对于这样的部落，作为对手，你能做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一次性打服他，要么别惹他，远离他。
当然，若有办法和他交个关系匪浅的朋友，最好还能够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现实是，他们刚刚在不久前才整死了牦牛蛮王的妹夫子冬逢！
“想交朋友，还我妹夫！”沈腾几乎都能想象得到，那牦牛蛮王会怎么对待他们“交个朋友”的建议。
忽然，沈腾想起一个问题：“那冬逢的妻子现今何在？”
“下落不明！”老爷子苦涩涩地摇摇头，说道，“一直在想办法找，头绪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还没有找到。”
二人再次沉默无言。
若是能找到这妇人，送给那牦牛蛮王，事情未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妹夫的确是死了，而且这家伙也的确该死，但你妹子不是还活着的嘛。
事情很棘手，根本不是大家当初的预料那样简单。
随着老姚伷越来越多的介绍，随着沈腾对牦牛蛮越来越多的认知，他才发现，想凭借自己手中的这两千来号骑卒将牦牛蛮一网打尽，基本上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一，自己这边的声势，早就被人家所掌握，他们在越巂郡的一举一动，一直处于对手严密的监视之中，想来一个出其不意，很困难。
第二，对手不会在平原之上给你正面作战的机会。
一直以来，牦牛蛮都生活在低地高原和高地高原的结合部，他们生活居住的区域与越巂郡之间，有大片山地阻隔，中间还夹杂了大片的原始森林！
汉军上高原，虽说困难很大，但并非不可能。
但是，汉军想进森林，明说了吧——不可能！
“当年，秦始皇统六合，匡天下，五十万大军下百越，主力军就是从咱越巂郡这里经过的，最后怎样？在中原之地打得关东六国毫无招架之力的雄师，赳赳老秦，最后就是在这山林之中，主帅屠睢被蛮人刺杀而亡，50万大军丧失大半，第一次南征百越的行动，完败！”
老爷子说的这段历史，沈腾也很清楚。
当时，秦军完败最根本的原因，便是陷入百越蛮族的丛林战术。
秦军只要有几人几十人落单，基本上都回不去了，上个厕所可能就被蛮越人摘去了脑袋。百越人的毒箭，让秦军吃尽了苦头，苦不堪言，不寒而栗，最后，甚至成为秦人的梦魇。
此时的蜀汉帝国实力与老秦相比，天上地下的差别。军队的战力，更是恍若隔世。
若是在平地，正面攻坚，沈腾都不一定有足够的信心将这所谓的牦牛蛮一举歼灭，况且，人家怎么可能给你在平原作战的机会？
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智取，重点就在于这个“智”字，可怎么才算是“智”？
一连几天，沈腾和老姚伷都呆在水库工地的窝棚里筹谋，说是筹谋，其实，一筹莫展，什么也没有谋出来！
“能否将牦牛蛮引到咱的地盘上来？”沈腾问。
“如狼族故事？”
“嗯，就是，请君入瓮。到了咱的地盘上，再来一个瓮中捉鳖，岂非稳操胜券？！”
“你小子想得美！”姚伷指着沈腾的鼻子笑骂道，“你当蛮子不是人？你当人家蛮子不长脑袋？僰蛮一败涂地，成了银坑洞的终生免费矿工，羌蛮狼族成了咱庲降都督府的门下走狗，你当人家什么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人家傻？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上你越巂郡城来找抽！”
“哎，老爷子，杀死他妹夫子冬逢的，是狼岑，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不引导他们去找冬逢算账？”
“表明看狼岑是凶手，但实际上，是咱们逼迫狼岑杀死了冬逢，这一点，你当人家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咱们没有亲自下场动手对不对？咱们是逼迫了，但实际情况是，二人首级取其一，两个部落咱存一亡一，又不是没有给冬逢机会，对不？”
“你小子这是狡辩，不过嘛，狡辩的确实有点道理。”老爷子点点头，道，“要不，咱们在仔细推敲推敲，看看是不是有机会……”
老爷子也不得不承认，沈腾的这个说法，有很大的狡辩成分在内，但也有狡辩的底气。
毕竟我只是做了一个阳谋，实实在在的阳谋，一点没有骗人，你们愿意顺着我的路子走，我有什么办法？狼岑和冬逢你们完全可以置之不顾，二者合一，置之死地而后生，奋力一搏，若是那样，你死了，那确实是死在我汉家人的手中。
但你们却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是互相搏杀，让我汉家渔翁得利，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说存狼族亡僰蛮，我又没有说狼岑冬逢二者首级我只取冬逢的对不对？
假如那牦牛蛮王是个讲理的人，说不定，这套说辞还真能忽悠过去。
但风险极大，搞不好，派去联络的人，会被暴脾气的牦牛蛮王一刀给剁了去。
事情，依然陷入僵局之中。
好在包子他们现在在工地上干出了无穷的乐趣，各个小组之间不仅每日比赛喊号子唱歌，还攀比每日工程进度，工程质量，乐在其中了，也就没有再来叽叽歪歪吵着闹着要出去杀敌，没有给这两个整体窝在窝棚里一筹莫展地家伙施加额外的压力。
工地上的另外一个情况，让沈腾心中欣喜不已，那就是这些汉子们的身体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强力劳作之后，一个个健壮如牛。
尤其是这些天夯土筑堤坝，基本动作就是双腿腰腹使劲，双手不断舞动，更是健身最重要的一环，几乎所有人都有了八块腹肌的架势，胳膊上肌肉酋结突出，看起来一个个地孔武有力。
沈腾自己是有腹肌的，魏黑子原来也有，但其他人，就很少了。而现在，这两千余人，只要参与了夯土工作的，几乎人人都能拉出去参加健美大赛了。
沈腾已经请姚伷给这些悍卒们每人准备了十根长矛，当标枪使用的，他曾经专门抓了几十个壮丁过来做试验，在教授了他们最基本的动作要领之后，这些家伙一个嬉皮笑脸地，轻轻松松都50米开外！
这就有点意思了。
沈腾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老爷子的死命压榨之下，竟然练出了一批杰出的投枪手！
如果说弓箭是非常完美的远程打击手段的话，充其量也只是轻型打击武器，在对手刻意提防之下，还是有办法的，比如盾牌，和盔甲。或者只要冲过了箭矢的抛洒区域，箭矢就再无价值。
相对箭矢而言，标枪就属于重型远程打击武器了。
在标枪的覆盖区域，什么样的盾牌盔甲，意义基本等于零，只要被扎上，骨断筋折穿肠破肚是最基本的打击效果。即便是战马，只要沾上，立马作废，失去再战之力。
此时的三国战场上，有没有专门使用标枪作为远程打击武器的呢？
人力投掷的，尚未出现。
动力投掷的，已经有了，那就是诸葛亮发明的弩车，效果一点也不比人力投掷标枪差，甚至投掷得更远，穿透力更强。
但是，弩车的使用毕竟会受到地形方位以及时间等条件的限制，而沈腾的这两千号人使用标枪，则要便捷简单得多，背负在身后，随时取下来就用，几乎不受任何外界条件的限制。
这就如同后世的长柄手榴弹一样，土是土了些，但胜在便捷好用，随时随地。
中华历史上的远程打击武器，很早就出现了，比如此时就有抛石机，秦帝国时期就有床弩，但人所使用的武器，除了石块——木棍——铜器——铁器的材质的迭代升级之外，在款式上，真正迭代升级的，并不多。
沈腾很希望有机会在这方面做些事情。
但他倒是想做，条件它不允许啊。
比如到目前为止，他想到的高桥马鞍马磴子和马槊，但受限于蜀汉的先天条件，只敢放在板楯蛮族群里面，悄悄地搞，而不敢拿出来。
不得已，沈腾能做的，只能是偶尔将这些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的家伙们拉出来搞一次远距离负重拉练，或者举行一次投掷标枪的训练比赛。
获胜的奖品，自然是老爷子含着眼泪拿出来的白酒佳酿了。“霸王醉”现在在这群士卒中最受欢迎，皆因其入喉似刀入腹似火的酷烈劲儿！
军队里的竞争氛围高涨得出奇，这么多汉子在一起，本来就是你不服气我我看你也不服气，再加上沈腾刻意引导，让他们不仅精力得以发泄，更有荣誉可以获得，便一个个憋住了气，每次都要争一个你死我活似的。
“沈小子，真是让老夫没有想到，你小子做起事情来，有一手！”
“只有一手？”沈腾哂笑道。
“两手！”
“只两手？”
“多手，很多手，好了吧。给你脸了，说你小子胖，你还就喘上了。”老爷子现在对沈腾的爱，即便是一个傻子也都看得出来的。
但隐藏在老爷子心底里的那个问题，时时刻刻都困扰着他，让他吃饭不香睡觉不甜。
他也曾经非常隐晦地问过好几个人，比如那几个自诩为“老南中”的家伙，但无一例外，大家对这个问题貌似都讳莫如深，一个个神秘兮兮地回答他：“你猜。”
逼急了，他们就一句：“你自己去问他呗。”
老爷子被整得像猫爪子挠心肝肺一样，这次，是再也受不了了，他鼓起勇气，问沈腾：“沈小子，老夫问你一句，咱爷儿俩的关系硬不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