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弗唯扯着那三个“奇珍异兽”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一个不小心，白发人送黑发人。
墨故知掏了掏耳朵，刚打算偷偷溜走，就看见了端坐在灵舟最上层的女人。
那人一身藏青色道袍，头发梳成一个道髻，额前散落几缕碎发，正经得不像归一宗弟子。
墨故知沉默了一瞬，她收回归一宗只有五师兄一个正常人这句话。
那人看见来人，缓缓转过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声音庄重，“初次见面，小师妹。”
“我是你二师姐，宿泱。”
墨故知不由自主挺了挺脊背，罕见规规矩矩问好，“见过二师姐。”
宿泱笑着摆摆手，一下一下，动作平缓却充满韵律，“自家人，不必拘束。”
墨故知尴尬笑了一声，这二师姐越看越诡异，早知道就不偷溜上来了。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总算熬到闲时夕上船，墨故知二话没说找了个船舱就缩了进去。
谁知还没从刚才尬尬的气氛中缓和，一只手就伸了进来，“小师妹，二师姐要数人头，你赶紧出来。”
墨故知揉了揉眼睛，希望这是幻听，“你认真的？”
“认真的。”闲时夕一脸无奈，“习惯习惯就好了。”
墨故知闭眼长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竹帘另一边被挑起。
一只素白的手配着旁边的大眼睛，“小师妹，五师弟说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好吧。
墨故知扶额，归一宗果然只有五师兄一个正常人。
老老实实点完名字，墨故知陪宿泱坐在甲板上，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在船舱补觉，但现实总是残酷。
她在甲板吹风。
墨故知瞄了眼从头到尾脊背挺直的二师姐，这是她第一次完全猜不透对方。
“二师姐。”
“怎么了？”
“没什么。”
“好的。”
两人看着彼此，空气在此刻凝结，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灵舟行至南海边缘，残阳洒在海面，海风乍起，搅起片片碎金。
“小师妹。”宿泱难得开口，海上风浪有些大，但那道声音却很安稳。
墨故知揉了揉被海风吹僵的脸，嘴角扬起一抹假笑，“怎么了吗？二师姐。”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下巴被人钳住，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冰凉的液体便流入喉间。
“咳咳咳······”
墨故知红着眼，咳得眼睛都漫上了一层水雾。
一抬头就看见宿泱拿出个卷轴正记录什么，难得有些生气。
这是谋杀！
“二师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喝药。”宿泱拿出笔打了一个勾，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认真，“五师弟说每天这个时辰你都要喝药。”
“那你可以跟我说啊。”墨故知第一次觉得跟人沟通这么困难。
宿泱眨了眨眼，眼中闪过疑惑，“五师弟说你会逃药，让我提醒你。”
墨故知双眼冒火，“你也没提醒我啊。”
“可是这样你就不会逃药了。”
墨故知一噎，突然想到什么，试探道，“二师姐，是不是五师兄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啊？”
“当然不是。”宿泱皱了皱眉，“弗唯说你身体不好，要我必须看着你，不然你就会死。”
墨故知听得眼睛划过一道诡异的光亮，“二师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死。”
“不想。”
“可是你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墨故知撇过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宿泱愣了半晌，憋出一句话，“那你别伤心。”
好嘛，墨故知明白了大半，心中腹诽，“人机二师姐。”
“听着二师姐。”墨故知一把抓过宿泱，义正言辞，“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需要感情的，就像你小师妹我，是个内心十分脆弱的玻璃人，你这样，我很难过。”
宿泱愣愣地看着眼前“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妹，一股陌生的责任感涌上心头，“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不难过？”
墨故知毫无诓人的自觉，这哪是人机啊，这简直就是我的好师姐。
“咳咳。”她歪过头，捂着胸口，“药太苦了，二师姐下次可以哄着我吗？”
闲时夕张着大嘴守在灵舟另一边，将刚刚一幕幕尽收眼底。
眼睁睁看着那朵明艳牡丹装成柔弱小白花哄骗她那个空心二师姐。
“这样也可以吗？”闲时夕抱着剑喃喃自语，那她以前挨得揍算什么，算她倒霉吗？
宿泱自小反应就比别人慢，弗唯没入宗门时，师父告诉她出门在外听大师姐的，有了弗唯后，大师姐告诉她听五师弟的。
现在突然多了个小师妹，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做，但她好像又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神奇的感觉。
灵舟行至四海界的边界处，云与云之间泾渭分明，闪耀着奇异的碎光金线，有种诡异的华丽。
“要到了。”时微从船舱里走出来，四海界和鬼域的结界近在眼前，她抬手结印，周围的空间扭曲混淆了天与海的界限。
紧接着灵舟猛地一震，一阵强烈的扭曲感过后，光亮便收归于混沌。
鬼域边界，墨故知埋在宿泱怀里，感受着萦绕周身的暖意，舒服地眯了眯眼。
闲时夕面无表情将她提溜出来，“我们到了。”
“这是无为之境。”时微不太理解归一宗的相处模式，只好尽职尽责当其向导。
“这里是鬼域和各个地方的交界处，算是自由之地。”
过了无为之境就是真正的鬼域，他们人数太多，贸然进入容易被发现。
墨故知抬头望了望界限不明的天空，现在，就有人在盯着他们吧。
“幽魂叶，时微师姐是在哪里取得的？”
墨故知起身，笑着望向时微。
“幽冥鬼域。”时微开口道，“九幽之下，鬼域腹地。”
“这样啊。”墨故知点点头，多好，送死的路线帝君都给规划好了。
“那就有劳时微师姐带路了。”
幽冥鬼域深藏于九幽之下，此地无日无月，唯有幽冥火照亮幽冥路。
几人踏足鬼域时并没有鬼族发现，毕竟做足了准备，遮掩气息只是第一步。
四周是丝丝缕缕的鬼雾，冷火跳跃，一路上可见鬼魂沉沦挣扎。
这是墨故知第一次见到物理意义上的鬼。
“这都是无形之鬼。”
时微走在一旁，指着一个被撕扯的鬼魂道，“真正的鬼族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些不过是鬼族的养料。”
物竞天择，这一幕有点像墨故知看动物世界中的狼群分食猎物。
那寻岳呢？
原剧本中的寻岳，就是被这么一群东西以这样的方式分食了灵脉······
硬生生抽出灵脉，融进这些鬼的身体，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鬼的模样。
墨故知呼吸有些急促，胸中有股气不上不下，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样的寻岳，清醒过来后，想的会是什么？
墨故知手中骤然有股粘腻感，就像梦中寻岳的血滴在她的手上。
一直洗不掉。
“鬼域里也有城池？”墨故知看着前面高耸的城墙，疑惑道。
“嗯。”时微点点头，“鬼王城，这里面的鬼才是真正的鬼族。”
“幽冥鬼域在这里？”墨故知眯起眼，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时微身上。
“幽冥鬼域的入口在鬼王城。”
墨故知点点头，摸了摸清宁给自己准备的大杀器，身上穿着五师兄从三师兄小金库里翻出的法衣，还扫荡了一储物戒的法器。
没事，就算真碰见鬼王她都能刚一下。
环视四周，一圈的奇珍异兽再加上人机二师姐。
大家族的老幺，跑得快就够了。
墨故知将自己全身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扯过宿泱的袖子，将自己藏在人群中间，朝着打头的闲时夕比了个手势。
“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