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死寂,被一道清朗的声音划破。
李承越的目光如猎鹰般锁定了人群中的钦天监刘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打着刘宏的棺材板:
“刘——大——人——”
“你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只要罢免风明清、雷震天二人,七日之内,瘟疫便不药而愈。”
李承越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可如今已足足十日!”
“若非百神医出手,京中枯骨又添几重!”
他向前一步,声音响彻大殿:
“而且,这场瘟疫,是毒!”
“是人祸,而非天灾!”
“刘大人,你作何解释?!”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钦天监刘宏身上。
刘宏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缓缓出列,跪倒在地,神色平静得可怕。
“回陛下,”
他朗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微臣有言在先,此乃人祸,亦属天意。”
他顿了顿,迎着李承越杀人的目光,继续道:
“罢免风、雷二人,本为消弭灾星之气。”
“然瘟疫未除,只能说明……此二人气运与昭灵郡主相连,三人凝聚,灾星之盛,超出了微臣的预料。”
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让众人哗然。
刘宏却恍若未闻,话锋一转,叩首道:
“然陛下洪福齐天,终究是压过了这股灾星之气。”
“虽晚了三日,瘟疫也终将消除,此乃天佑我朝!”
他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微臣当初立下军令状,言明七日。”
“如今超出三日……此乃天意要亡我刘宏,非战之罪。”
他重重叩首,声音决绝:
“微臣,甘愿领死!”
满朝文武,无不为之一愣。
他们见过狡辩的,见过求饶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将“天意”玩弄于股掌,然后从容赴死的。
这一刻,刘宏不像一个待罪的臣子,反倒像一个以身殉道的预言家。
刘宏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塑造成了顺应天意的牺牲品。
他这番话,与其说是辩解,不如说是一道难题,摆在了李景庭的面前。
若再追究,便是逆天而行,有损帝王“奉天承运”的体面。
李景庭的目光在刘宏那副坦然赴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最终,那股几乎要掀翻殿顶的怒火,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手,只说了一个字:
“罢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它宣告了这场交锋的结束,也承认了这场“天意”的胜利。
“此事到此为止,退朝。”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福临立刻会意,他那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退——朝——”
百官如蒙大赦,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依次退出。
没有人敢交头接耳,但每个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明白,今天看似尘埃落定,实则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
晨王府的正殿,没有了太极殿的肃杀,取而代之的是暖炉的融融暖意与佳肴的阵阵香气。
李承越亲自执掌酒坛,为众人斟满美酒,他嘟着嘴,一脸不忿地抱怨道:
“那个刘宏,真是只老狐狸,硬是把自己说成了替天行道的烈士,倒是让昭灵郡主和两位世子,还得继续背着那‘灾星’的黑锅。”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今日贾文和五哥在殿上对质,我怎么品着,都觉得有股怪味儿……”
“确实可疑。”
凌博渊的声音清冷而肯定,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李承越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
“是吧?”
“我也觉得!五哥下命令,我信,可那些信……凭空冒出来的?”
“贾文那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演得是真好,可……好得有点假了!”
他的目光转向风明清与雷震天,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明清哥哥,震天哥哥,既然朝堂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不如换个活法。”
“化明为暗,你们去做我的影子,帮我查清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如何?”
风明清与雷震天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霍然起身,郑重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殿下放心,我等必将水落石出!”
“哎哎哎!”
李承越连忙摆手,夸张地皱起眉头,
“这是干嘛?太正经了!不好玩!”
他笑着将两人按回座位,重新举起酒坛:
“都坐下,坐下!天大的事,也得先喝完这杯酒!快,喝酒!”
众人相视一笑,殿内的气氛瞬间又回到了轻松惬意,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一张无形的大网,已在暗处悄然张开。
宁王府深处,一间密室般的书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与冷香混合的诡异气息。
唯一的烛火在铜制灯罩内不安地跳动,将墙壁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
七皇子李承穆背手而立,凝视着窗外化不开的浓墨,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折了一个贾文,弄倒老五,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恰好照亮他半边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得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只有死人,才最守本分,不会卷土重来。”
刘宏始终低着头,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听到这句话,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绝对的恭顺与了然。
“王爷深谋远虑,微臣明白。”
他的声音嘶哑而干涩,
“微臣……知道该如何让他彻底‘闭嘴’。”
李承穆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对棋子落位的满意。
他轻轻颔首:
“去吧。”
刘宏深深一躬,直起身时,已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
他兜上帽子,整个面容便彻底隐没在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转身,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无边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