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仿佛将一整片星空都揉碎,洒入了这人间至尊的殿堂。
殿顶的蟠龙藻井悬着八十一盏琉璃宫灯,灯壁上彩绘着山河万里,烛火摇曳间,光影流动,仿佛整个帝国的版图都在龙椅上方呼吸生息。
地面铺着厚重的西域贡毯,织金走线,绣着繁复的宝相花与祥云,踩上去悄无声息,只余一片温软的华贵。
殿内数十根盘龙金柱,此刻都缠上了喜庆的大红宫绫与流苏,金柱的红与殿宇的金交相辉映,映得每一位与会者的脸上都泛着一层温暖的光晕。
每一张席位上,银箸玉盏,描金漆器,无不精雕细琢。
席间点缀着用白玉雕琢的腊梅、红珊瑚垒成的假山,角落里巨大的铜鹤香炉正吐出袅袅的沉水香,那香气混着佳肴的暖意与淡淡的酒香,凝成一种独属于皇家年夜的、庄重而又奢靡的气息。
气氛更是微妙至极。
皇帝李景庭与皇后,并肩端坐于龙椅之上,天子的威严如山岳般沉静,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眼神深邃,既有帝王的审视,也带着一丝岁末的温情。
皇后凤冠霞帔,仪态万方,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如一轮温润的满月,调和着君王的凛然。
下方,皇子公主们按品阶分坐两侧,年轻的皇子们个个身着亲王规制礼服,神采飞扬,却又在父皇的目光下不敢造次,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与兄弟间的暗中较劲。
公主们则环佩叮当,低眉浅笑,为这肃穆的宫宴添上了一抹柔色。
公主们则环佩叮当,低眉浅笑,为这肃穆的宫宴添上了一抹柔色。
再往后,文武百官泾渭分明。
文官列于东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臣,他们神情肃穆,举止间皆是礼法,仿佛在与这殿宇的庄严融为一体;武官立于西侧,一个个身形魁梧,甲胄在灯下闪着寒光,即便是在这温暖的殿内,也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然而,无论是文是武,此刻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压抑的喜悦——这是对国泰民安的庆贺,也是对君恩浩荡的感激。
殿外,寒风呼啸,隐约传来远处街市百姓的喧闹与爆竹的零星声响,更衬得这太极殿内温暖如春,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毕剥”声。
整个大殿就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沙盘,帝国的权力、荣耀、秩序与希望,都在这灯火辉煌的年夜宴上,被浓缩、被展演,等待着新年的第一缕曙光。
李景庭手中琉璃酒盏映着烛光,熠熠生辉。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座下群臣,脸上漾开由衷的笑意,声音清朗而沉稳,响彻大殿:
“旧岁已辞,新元肇启。”
“今夜,君臣同乐,共贺新春!”
“朕祝——我天盛王朝,国运昌隆,四海升平;愿我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岁稔年丰!”
话音未落,满座臣工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天盛昌隆,国泰民安!”
祝愿声与酒杯碰撞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众人仰首,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热烈的暖流从喉间直入心田。
五皇子李承辉,在皇子中算不上俊美,却极具存在感。
他身形高大,骨架粗壮,常年纵情享乐让他的身形微微发福,穿起那身本该显得英挺的皇子蟒袍,反倒有种被金线银丝撑得紧绷的局促感,像一只急于炫耀羽毛却忘了梳理的锦鸡。
他的脸庞方阔,下颌线本该是刚毅的,却因常年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倨傲而显得有些僵硬。肤色是养尊处优的白皙,但缺乏血色,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大,眼角微微上吊,眼神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贪婪。
那里面没有深邃的城府,只有烧得正旺的野心之火,和一种“天下皆应为我所有”的理所当然。
当他自得时,眼角的细纹会堆在一起,显得志得意满;而当他被冒犯时,那双眼睛便会立刻瞪圆,像一头被挑衅的蠢牛,愤怒来得快而浅,毫无威慑力。
他的眉毛浓黑,眉峰高耸,像是两把随时准备出鞘却不知挥向何方的钝剑,透着一股鲁莽的英气。
鼻梁高挺,却显得有些突兀,与他略显宽厚的鼻头格格不入,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正如他那套不切实际的野心。
嘴唇偏厚,唇线分明,总是习惯性地紧抿着,显出一种固执又急躁的神态。
一旦开口,话语便如决堤的洪水,毫无遮拦,伴随着飞溅的唾沫星子,将那点可怜的心思暴露无遗。
他总是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戴金冠,试图彰显自己的尊贵。
但那过于光滑的发丝和紧绷的头皮,反而透出一种用力过猛的刻意。
他喜欢佩戴繁复的玉佩和奢华的饰品,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的身份和财富。
然而,这些华贵的物件挂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增添半分气度,反而像是在一个空荡荡的架子上堆满了名贵的摆设,显得俗气而滑稽。
总而言之,李承辉的外貌就是一本打开的书,字里行间都写着“我想当皇帝”和“我比你强”。
他的傲慢刻在眉梢,野心写在眼里,浮躁浮于脸色,而那点匮乏的智慧,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用金箔草草糊起来的土坯雕像,远看金光闪闪,近看却粗糙不堪,一戳就破。
酒过三巡,殿内丝竹悠扬,气氛正酣。
李承辉却忽然放下手中的象牙箸,脸上挂起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端起盛满琥珀色酒液的琉璃杯,在一众皇子贵胄间穿行,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角落里默然独坐的九皇子李承越。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李承越桌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李承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弟弟,那双总是燃烧着贪婪火焰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九弟……”
他开口,声音洪亮得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堆起的笑容夸张而虚假,仿佛戏台上的小丑。
“听说你最近很倒霉啊!”
他刻意顿了顿,享受着李承越微微蹙起的眉头,然后一字一句,如同报菜名般细数起来:
“去山里狩猎,好端端的能遇到猛虎;父皇刚赐给你的御酒,转眼就被人下了毒;就连这太平盛世的京城大街上,你出门逛个街,都能遇到刺客!”
说到这里,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语气里的“惋惜”比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冷冽。
“唉,我真是替你担心啊!”
这句“担心”说得又重又长,每个字都像是在蘸着蜜糖的毒针,带着看戏的愉悦。
他俯下身,凑得更近了些,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自大的傲慢扑面而来,压低了声音,却让那恶毒的意味更加清晰:
“你以后,可得小心些,别把命弄丢了!”
话音刚落,他直起身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哈气。
那动作潇洒至极,仿佛他刚刚不是在“关心”兄弟,而是在宣告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有趣的游戏结局。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看着猎物在陷阱里挣扎,却不知下一个陷阱早已挖好的得意与快意。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的审视。
他不是在劝慰,而是在炫耀,炫耀自己安然无恙,炫耀李承越的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