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沈易已在侧院的床上疼得几乎无法入眠。夜探沈府、与刺客恶斗，再加上翻墙逃亡，令他本就未愈的伤口彻底恶化。
头昏目眩中，仿佛全身血液都在燃烧。他强撑着坐起身来，勉强扯开衣襟，发现原先包扎处血迹透红，甚至带着点可疑黑色痕迹——可能是那刺客的暗器上淬毒！
“可恶……”
他咬牙按住伤口，想自己去医庐求助，却发现头重脚轻，一步都挪不动。眼看就要昏厥，这时侧院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随即一个冷峻却焦急的声音响起：“沈易？你在吗？”
正是柳如絮。
她推门进来，见到沈易的惨状，顿时脸色微变：“你……又擅自行动了？”她一眼便看出这是新添的伤势。沈易苦笑：“我……咳，昨晚出去了趟……”
柳如絮没空多问，只低声呵斥：“先救命再说！”她麻利地扶起沈易，半搀半抱将他带往医庐。
医庐里，一名老大夫见沈易毒发，连忙用解毒方子替他清理伤口。但毒性不小，加上沈易疲劳透支，已经神志模糊半昏。
半睡半醒中，他忍不住低声呓语：“……黑漆匣子……钥匙只有半截……另一只匣……破……都被……他们拿走……”
柳如絮与老大夫都在忙碌处理，没太多留意他的话。可就在后方不远处，恰巧有一双眼睛闪过精光：那是医庐附近一个身披外衫的年轻门役，似乎在偷听。
他悄悄退后两步，表情阴冷，转身离开。
片刻后，沈易终于熬过最凶险的毒发阶段，老大夫为他敷上新药，让他卧床休息。柳如絮松了口气，但对沈易低喃中提到的“黑漆匣子”“半截钥匙”等词隐隐疑惑：“这家伙果然还在暗中搜集线索吗？”
待沈易神志稍恢复，柳如絮板着脸对他道：“顾大人找你，似乎是又有什么要事。”
沈易心头微紧：自己昨夜的擅动若被发现，该如何解释？肩上还疼得厉害，可暂时顾不得那么多。他勉强撑起身体，跟随柳如絮走出医庐，一路上身体虚弱，步伐都有些飘摇。
柳如絮看在眼里，面上虽冷，还是放慢脚步：“行吧，别死在路上。”
来到镇抚司正堂，只见顾鸣山与赵桓等人已在此等候，气氛不太寻常。桌上摊着一份新的案卷，似乎记载什么重要情报。
赵桓直截了当地开口：“沈易，你又跑哪儿疯了？你身上多了刀伤，老实招来！”
沈易心想：果然要盘问。横竖不能全说真话，否则他们可能会没收半截钥匙、质疑自己私藏线索。他深吸口气，作揖道：“属下昨夜奉命外勤追查线索，遭遇刺客，险些丧命。”
顾鸣山眯眼：“什么‘奉命’？我可没让你出去。”
沈易心下一惊，额上冷汗涔涔：“这……”
赵桓冷笑：“你自作主张，真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幸亏你没死，否则就成了白白牺牲。”
沈易只能硬着头皮道：“卑职是想再探查那伙兵痞的线索，才擅自行动……”
赵桓不耐摆手：“行了，罢了，你人还算有功绩在前，这回只警告一次。但记住，下次再无令擅自出行动，别怪我无情。现在说正事——”他指向桌上的案卷，“昨夜，我和顾鸣山联手审了另外两个兵痞，得知‘暗勋钦使’可能已在宫里活动，随时打算捣毁厂卫证据。宫中太监有好几个都牵扯其中，东厂逼得也紧。”
顾鸣山沉声补充：“更要命的是，东厂一早送来消息，说皇上有意让兵部、厂卫和东厂三方一起‘联合查案’，还要调一支边军入京保护皇上。此事若让暗勋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沈易心惊：边军入京？若那边军与暗勋勾结，岂不是更危险？
赵桓哼道：“故此，我们必须抢在‘联查’之前，弄到最铁的证据，直接向皇上面呈。否则一旦边军混进暗勋党羽，还要与东厂分功，什么都查不下去。这是你表现的机会。”
沈易一愣：“我？”
顾鸣山淡淡道：“对，你有父亲北疆军中旧识的背景，也许能跑去某些老战友那里探探口风，或许能拿到兵权倒卖更具体的证据。待你回京，我们再正式揭开国公府阴谋。”
赵桓似乎也点头：“没错，这活儿危险，但你若成功，能为沈家昭雪立下大功。”
沈易心脏怦怦跳：去北疆之外探险？自己刚负伤却被派这样艰辛任务，又何尝不是“以命相搏”？可想到父亲毕生戍边功绩，他咬牙答应：“卑职愿意一试。”
赵桓满意地笑：“还有，此次出行，柳如絮会随行帮你，免得你小子送死。”
柳如絮闻言一怔，随即抱拳：“属下领命。”
沈易刚领完命令，正要离开，忽感后颈微凉，一道阴寒气息从背后刺来！
“不好！”沈易下意识想闪，却晚了一步——
“当啷”一声，柳如絮眼疾手快，拔刀格挡住一支细若发丝的毒针，那毒针被刀锋撞得跌落在地，“叮”地作响。若不是她反应神速，这毒针就要射中沈易颈部要害！
赵桓和顾鸣山等人也瞬间反应，大喝：“谁？！”
众人惊怒扭头，只见正堂外闪出一条黑影，转瞬消失在窗外，动作快如鬼魅。顾鸣山喝令：“快追！”几名校尉冲出，但却扑空。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暗勋的刺客竟敢在镇抚司大堂暗杀？！**这与之前“毒针杀死俘虏”的手法如出一辙，可见对方无孔不入。
赵桓气得脸色发青：“大白天……如此猖狂？！沈易，这帮人明显盯上你了。”
沈易额头冷汗涔涔，心想自己刚答应远行，便遭人下手，说明暗勋绝不想让他活下去。柳如絮也心有余悸收回刀，皱眉看向沈易：“你还说不是‘惹事精’……快滚到安全之处去。”
顾鸣山咬牙：“对方既敢在这里放针，恐怕还有内应。看样子你再拖下去，随时会被干掉。赵大人，不如立刻让他们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赵桓重重点头：“行。沈易、柳如絮，你们今日就收拾行囊，出城走。路上多加小心。”
当天下午，沈易与柳如絮在厂卫后门会合，一匹快马和一辆小车等待。他胸口还剧痛，却只能咬牙撑住。这次任务保密级别很高，只带少数行囊与简单兵器。
柳如絮看他脸色煞白，出言敲打：“你真能上路？别半道死了，拖我后腿。”
沈易苦笑：“你放心，没那么容易死。”言罢翻身上马，肩上痛得冷汗直流，却强忍不发声。
顾鸣山没来送行，只有老王前来低声提醒：“外头局势复杂，你们小心。若能平安返京，顾大人自会替你向皇上请功。”
沈易拱手道谢，心想自己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恐暗流四伏，更何况暗勋势力也可能派杀手追击。但为了父亲清白与沈家血仇，他别无选择。
“走吧。”柳如絮简短发令。两人一前一后，一马一车，就此出了京城，从西北官道迤逦而行。
一路上，沈易时而咳血，半昏半醒；柳如絮面色冷峻，却照顾他饮食起居。
在夜宿破庙的第一晚，柳如絮上前替他换药，嘴里仍带嫌弃：“你这伤何时才能好？要是耽搁行程，咱们还没到北疆就被暗勋追上了。”
沈易虚弱地笑：“我会恢复……多谢关心。”柳如絮瞪他一眼，没吭声，却愈发小心为他包扎。
果然，出城第二日午后，沈易与柳如絮行至一片荒野官道，一侧是光秃秃的山坡，视野略显荒凉。两人都警觉地保持距离，生怕有伏兵埋伏。
忽然，柳如絮勒马，低声示意：“前方似有马车横在路中央……”
沈易凝神看去，果见一辆破旧马车挡着路，那马早没了动静，车轮陷在泥里。车旁却空无一人，一片死寂。沈易心头咯噔：十有八九是陷阱。
柳如絮冷哼：“想绕过去？”沈易点头：“咱们保持戒备。”
正要策马绕过车子，附近土坡突然翻起几条人影，刀光晃动：“留下命来！”
果然是埋伏！同时，车后又窜出两名蒙面杀手，扯出弩弓朝柳如絮放箭。
柳如絮早有防备，身形一矮，绣春刀一荡，“叮叮”两箭被击落。沈易也咬牙拔剑迎战，一刀劈翻一个冲近的歹徒。可对方显然至少七八人，且皆身手不凡，阵型紧凑。
“暗勋打手！”沈易脸色凝重。肩伤未愈，若非柳如絮从旁配合，他几招就可能被围攻倒地。
柳如絮刀法凌厉，硬扛三人不落下风，口中急喊：“沈易，你别乱冲！找机会突围！”
沈易却发现背后又冲来两名杀手，已断了退路。“可恶！他们包夹了咱们！”他强行咬牙摆出架势，拼死抵挡。
刀光剑影中，沈易体力迅速流失，几次差点被砍中要害。幸得柳如絮不时腾出刀影相助，两人背靠背拼杀。
那群蒙面杀手首领冷笑：“哼，沈家余孽果真命硬。但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说着，他一个手势，两名持长枪的杀手猛冲而上。柳如絮先挡住一杆长枪，却顾此失彼，另一杆戳向沈易胸口！沈易已无力完全闪避，只能勉强侧身——
电光火石之际，一声急促嘶鸣骤响，却是那破旧马车的“马”突然发狂冲来，直撞在长枪上，“当”地一声将枪头撞歪！
原来那匹马并未死透，被惊动后狂奔挣脱绳索，误打误撞帮沈易化解了一次致命危机。长枪歪斜，沈易趁势回剑一斩，将那杀手斩翻在地。
首领气得暴喝：“杀！”
柳如絮眼见杀手阵型乱了一下，冷不防爆发一招“斩雀式”，刀光横扫，将贴近她的两名杀手逼退数步，随即低声道：“走！”
沈易抓住时机，一脚踹翻旁边的蒙面人，两人同时冲出包围圈，飞速跑向前方小路。那群杀手怒吼追赶，却又被冲撞的马车阻挡几秒。区区几秒足够两人跑出十数丈。
见追兵大部分还在后方纠缠，柳如絮赶紧拉沈易翻上一匹还幸存的马，催马狂奔。沈易腰背火辣辣地痛，险些跌下马背，但以强大意志死死抓住柳如絮肩背，一路向前疾驰。
追兵在后狂喊，弩箭呼啸，有的擦着沈易发梢飞过，但最终被马力拉开距离。
约莫奔行了好几里路，后方杀手追踪渐远，两人方在路边山林深处勒住马。沈易再也撑不住，“噗”地吐出一口血，险些从马上摔落。柳如絮赶紧把他扶下，面色也苍白：“你伤势更重了……”
沈易咬牙一笑：“还……还没死……”他随手抹去嘴角血渍。若不是柳如絮时刻掩护，他恐怕早被剁了。
柳如絮没再嫌弃，扶着他往山林里一处小溪走去，“先处理一下，别感染。咱们跑到前面镇上再找大夫。”
沈易在溪边清洗伤口时，看见柳如絮脱下外衣，捡起一块干净布巾为他包扎，神色虽冷，但手法却轻柔。沈易心中再次涌起一丝暖意：“多谢……若没你，我恐怕走不出京郊。”
柳如絮没有看他，只淡淡说：“这是任务，别多想。赶紧休整一下，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稍作处理后，沈易心神稍定，突然想起昨夜在沈家暗道里发现的破布残卷。之前一路惊险，没机会仔细查看。
他取出破布，仔细端详，发现上面半糊的文字似是北疆某地形和一串奇怪代号：“鸣霜……赤岭……铁……狼……十二？”
柳如絮好奇凑近：“这是何意？”
沈易皱眉：“像是某种北疆地理标记，又提到‘铁狼’。也许指‘铁狼’部下曾在这处活动？父亲或许留下此物，暗示能在此找到他们的据点？不排除这里藏有兵器或证据。”
柳如絮点头：“那咱们此去北疆，正好沿途查探。”
沈易想起还有那半截钥匙，便没说出口。此物太敏感，暂且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有保住匣子开口之机，才能真正捅破暗勋阴谋。
柳如絮提议：“等到了边城，可以想办法问当地守军或百姓，也许能对上这破布上的地名。总之先保命赶路。”
沈易深吸口气：“好。希望真能找到更多铁狼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前路艰险，但这或许是唯一破局之法。
两人商议后继续上路，下午时分赶到小镇简单敷药换衣。沈易虽然伤势沉重，但意志颇为坚韧，柳如絮也不再冷嘲，默默替他奔走采买干粮，兼做警戒。
夜幕降临，他们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落脚。沈易一踏进房门，就感到一股微妙压抑感，似乎有人盯梢……环顾周围，却看不出哪里异常。
柳如絮警惕将房门反锁，用桌椅抵住门口。她低声道：“你休息，我守夜。”
沈易摇摇欲坠地点头：“好，若有动静，再唤我。”他枕着包袱，脑中仍想着黑匣子、破布、铁狼……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然而，就在那昏暗的走廊拐角处，一名店伙计冷冷看着他们房门，嘴角勾起一丝阴笑，转身离开。
昏黄灯光映照下，他袍袖内似藏着一把淬毒短刀，隐约闪着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