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春山如黛草如烟（25）
当暮色如墨汁一般倾倒而下的时候，姬红雪正站在山下的一棵大树下。
这片山峦的背后，就是最后一个绝灭天地的大阵的阵眼。
点燃篝火，看着噼噼啪啪跳跃的火焰。
姬红雪双手抱腿看着篝火发呆。
之前的每一次突袭，都有陈安云与她并肩作战，而此刻，却孤零零地只剩下她一人。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山脊吞噬的瞬间，整片山脉突然活了过来。
她忍不住抬头望去。
远峰在暮紫的天幕下化作巨兽交错的獠牙，近处的松林变成千万只向上抓挠的枯手。
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声里混着细碎的响动，像指甲在刮擦玻璃，又像湿漉漉的舌头在舔舐耳膜。即便是距离那一处地方尚有数里之远，姬红雪还是能感到身旁的这棵大树正在时不时的颤抖。
这不是风，是某种有节律的震动从地底传来——仿佛山体深处正有巨物翻身，嶙峋的岩石在月光下泛起青灰色的鳞光。
夜幕之下，仿佛整座山都是活的，每一块岩石都是獠牙，每道山涧都是涎水，而她不过是误入巨兽齿缝的残渣。
"；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一路上，她都在扪心自问。
正如陈安云所想的那样，她又何尝不清楚，自己好像，从未选择过他一次。
似乎每一次的选择都是这么的艰难。
但只有自己清楚，其实也没有这么难。
因为……只要牺牲他就好了啊。
反正他总会等着自己，总会给自己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所以每次选择的时候，她都会想，就这一次就好，反正他一直都在，只要下次，自己一定会选他。
下次，下次，然后不停地下一次。
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
所以这一路走来，她其实都在问自己。
"；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当然是对的！"；仿佛在回应她的想法，脑海中的那个女人一身正气，声色俱厉地说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你这不单单只是为自己了，更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平洲亿万生灵！"；
为了天下苍生！
如果说这句话在一开始还能深深打动她的内心，让她为之骄傲的话。
在无数次反思之后。
她陡然觉得，如果那个人不在自己身边的话，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在乎天下苍生。
就如同此刻这般。
面对明天的最后一战，她的心中只有完成一个任务一般的解脱感，并没有和陈安云在一起，面对强敌时候的那种使命感。
但她不敢开口。
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说出来，脑海里那个女人又会讲出诸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大道理。
她似乎已经忘了。
自己虽然是她的转世，但并不是她，更没有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雄心壮志。
自己一开始，只想为祖父报仇之后，和心爱之人，一起过简单幸福的平凡生活而已。
到底是什么……把这样一副沉重的担子，莫名其妙就压在了自己的肩头的呢……
姬红雪再次陷入了沉思。
……
翌日。
姬红雪单人单剑，还是闯入了灭绝天地大阵的阵眼之中。
自从陇玉书在她的脑海中觉醒之后，她的实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日千里。
仅仅只是数日，她就从通玄境一路势如破竹地突破到了归元境后期。
不但如此，在眉心花瓣的加持下，她甚至能发挥出长生境的战斗力。
不过即便如此，当她将最后一个守护阵眼的敌人杀死，她同样也身受重伤。
此刻，山谷中，姬红雪的剑尖抵在阵眼核心的琉璃壁上。
无数金色符咒从地脉深处翻涌而出，在她素白衣襟上投射出流动的光斑。
"；你果然还是来了。"；清冷的嗓音穿透地层，一身红衣的青年自煞气中浮现。
不同于记忆中温柔儒雅的样子，此刻一身红衣的他，洒脱自然，带着一身的狂气。
阵眼突然剧烈震颤，深渊上方开裂的岩层簌簌坠落。姬红雪反手结印，霜华剑嗡鸣着在周身划出冰蓝色结界。她看见自己的发梢正在褪色，从乌黑逐渐变成冰雪般的银白——这是神魂被阵法侵蚀的征兆。
"；这才是你平日里的模样吗？"；剑锋劈开翻涌的煞气，却在触及青年时骤然停滞，"；你是来拦我的吗？"；
陈安云垂下眼帘，缠绕着星砂锁链的手掌轻轻覆上剑刃。血色深渊突然亮起万千星辰，那些光点连接着平洲地脉的灵枢。
"；你应该知道，"；他声音里带着亘古的苍凉，"；现在的你，如果要破坏强行破阵，只会和阵眼一起，魂飞魄散。"；
"；所以……这是你阻止的理由吗？"；姬红雪突然轻笑，霜华剑爆发出刺目光华。她踏着崩裂的阵纹凌空而起，银发在煞气中猎猎飞扬，"；你看——"；
剑光所指处，地脉裂隙中浮现无数凡人身影。农夫在龟裂的田埂上捧起枯死的禾苗，孩童蜷缩在母亲怀里吮吸干瘪的乳房，周围的一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焦土。
"；那又如何？"；
陈安云的身影一动不动。那些哭嚎声穿透层层结界，甚至不能让他的眉梢倾斜半度。
人又不是自己杀的，我为什么要感同身受。
"；你知道的，我的选择从来就唯你一人。"；
"；呵，你果然是个邪魔歪道。"；姬红雪露出笑容，话中却没有嘲讽之意，更像是娇妻向自己的丈夫撒娇。
山谷突然开始坍塌。
"；你在干什么！？赶快施展破阵诀！"；脑海里传出陇玉书焦急的声音："；不要被他诱惑，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剑阁，为了血莲宗！你现在放弃的话，前面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姬红雪咬破指尖，血珠在虚空勾勒出破阵诀。
"；对，就是这样！"；脑海里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喜色。
却见下一刻，姬红雪轻笑了一声，虚空中的破阵诀刹那间灰飞烟灭。
"；我想清楚了！"；她想着一身红衣的男人，伸出了手："；这一次，你和苍生之间，我不想再违背本心！"；
说着这句话的一瞬间，姬红雪陡然感觉一种无形的枷锁，忽然再她的身上剥落下来。
原来……这才是我的本意，这才是我的真正想法啊。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为了大义牺牲一切的伟人，我只是一个自私、狭隘，只想和心爱之人一起的小女人罢了。
就当两只手要握在一起的时候。
"；贱人！"；
金色锁链从姬红雪的眉心冲天而起，随后在天上再次化为金色的破阵诀。
"；堂堂仙尊之身，竟然为了一个人男人舍弃大道！"；
一个冰冷到极致地声音，从姬红雪的口中说出。
"；蝼蚁，让开！"；姬红雪冰冷的眼眸扫过来。
在这一瞬间，陈安云就确定面前的女人，绝对不是曾经那个医馆的小小大夫。
"；你到底是谁！？"；
"；你也配知晓本尊名讳！？"；‘姬红雪’冷笑一声，随后身形冲天而起。
金色锁链形成的破阵诀很快就消耗掉了她身体所剩不多的真元，开始消耗她的气血。
下一刻，陈安云看见她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衣襟，那些血珠竟化作赤色星子，在煞气中燃烧成璀璨的银河。
"；找死！"；陈安云大吼一声，就在这一刹那，他全身猛然爆发出一道极其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一轮烈日当空升起，令人不敢直视。
下一秒，只见他身形一闪，同样跃至半空，手中长剑更是化作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半空中的金色锁链疾驰而去。
瞬间，整个天地都为之变色。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那原本坚不可摧的金色锁链竟然被陈安云这凌厉无比的一剑硬生生地斩成了两片金云，向着两边缓缓飘落。
而此时，一直稳如泰山的‘姬红雪’也终于无法再保持淡定，她那清冷的声音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天人境后期！？你……你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