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坐在佟国维床榻前的圆凳上，舅甥两人沉默以对。
良久，康熙叹息了一声，
“舅舅，朕也不想要了隆科多的命……”
佟国维听着，眼皮跳了跳。
其实康熙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便清楚，事情可能不会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康熙今日过来，更像是要给他一个解释。
或者说……给他一个补偿方案。
他若是同意了，皆大欢喜，不同意，人财两空。
“朕也算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性子，朕一清二楚，当年他敢张弓瞄准胤禔，今天也敢把矛头指向朕。”
闻言，佟国维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当年老三是不应该张弓对准大阿哥，可他也因此失去了一等侍卫的差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不是吗？
若是不满，当初怎么不直接要了他的命，现在倒是翻起旧账来了。
佟国维心中情绪翻涌着，却不敢表露出一点。
康熙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的开了口，
“朕知道你想保住他的命……朕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
佟国维总算抬头，看着康熙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
这走向跟他预想的不大一样。
见他总算是有点反应了，康熙心里头却憋起了一股火来。
又或者，这两天他心里头的火气就没下去过。
“舅舅想让朕放过他，总得拿出些东西来交换才行。”
佟国维心中一沉，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什么东西？”
佟家能有这般偌大的家业，他这位皇帝外甥的功劳恐怕得占七成。
佟国维实在想不通，佟家究竟有什么值得康熙图谋的。
康熙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扫视了一圈屋子，才冷冷吐出几个字来，
“佟家的未来……”
佟国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康熙又好心眼儿的作出了解释，
“舜安颜也该入朝为官了吧……”
佟国维这下总算是明白康熙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康熙这是逼他强行做出选择，要是他执意要保隆科多，那他的孙子辈日后在朝中将再无出头之日。
佟国维难以置信。
康熙怎么忍心？！
他可是康熙的亲舅舅，辅佐了他将近四十年啊！
康熙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佟国维脸色憋得涨红，但为了儿子的性命，他不得不忍下心头的愤怒和委屈，
“皇上，隆科多是您的亲表弟，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先后打小最疼这个弟弟……”
佟国维还想打打感情牌，然而下一秒，康熙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够了！他若是把朕当做表哥，他昨日就说不出“灭口”二字！”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些动静，梁九功焦急呼唤道，
“万岁爷？”
“滚远点！”
“嗻！”
康熙气恼地喝退了梁九功，才又回头看着佟国维，
“朕对他还不够优待吗？他一入朝就是一等侍卫，可是他拿什么回报给朕的？除了张弓瞄胤禔，他还利用表妹抚养了老四这层关系，屡次三番胁迫老四，你当朕是瞎子吗？看不到他做的那些事情？”
“朕当初没有当场砍了他，已经是在顾忌额娘和表妹了！”
听完康熙这么一大段的控诉，佟国维脸色一阵发白，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康熙见状心头惊了惊，连忙站起身去给佟国维顺气儿。
佟国维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皇上，奴才求求您，留隆科多一条命吧，奴才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岁了，奴才怎么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
康熙手上的动作顿住，随即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
“朕说了，要想朕放过隆科多，可以，拿佟家的未来换。”
佟国维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康熙却是没再理会。
“距离隆科多行刑只有不到两日的时间了，朕给你考虑的时间，若是考虑好了，叫叶克书给朕递个话。”
康熙说完，直接抬脚出了佟国维的卧室。
佟国维看着康熙的背影，眸底一片血红。
舜安颜是他的长孙，也是叶克书的长子。
叶克书虽然不是他的嫡子，却占了个长子的身份。
与隆科多一样，叶克书也是被他亲自教养着长大的，他放在叶克书身上的期盼不比隆科多低。
虽然佟家的继承人早早的就被他许给了隆科多，可他也从没亏待过叶克书。
叶克书现在是銮仪使，算是皇上近臣，正二品的官。
康熙拿叶克书和舜安颜来威胁他，摆明了是在逼着他做选择。
不，不止是叶克书和舜安颜，他要是选择了隆科多，佟家日后算是完了。
康熙能把佟家捧起来，同样也能叫佟家没落下去。
佟国维素来知道康熙的冷酷无情，但那份冷酷却从不会用到佟家人身上。
因为他顾念着已故的长姐，因为他身体里留着佟家一半的血。
可现在，佟国维算是见识到了。
将康熙送走后，赫舍里氏急匆匆来到了佟国维的卧室里，
“老爷，怎么样？皇上他答应放过老三了吗？”
佟国维看着老妻憔悴中带着期盼的脸，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赫舍里氏如坠冰窟。
“老爷，再去求求他，三儿不能死啊……他不能死！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老爷……”
等到叶克书、德克新等人来到佟国维的屋子外头之时，远远的就听见了嫡额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几兄弟相互对视一眼，幸灾乐祸谈不上，但也并没有多少悲伤。
生在这世家大族里头，情分二字对他们而言都太奢侈了。
哪怕嫡额娘对他们也算不错，也从来没有拦着阿玛给他们资源，可他们对嫡额娘的感情永远比不上他们对自己亲额娘的。
在外头站着听了一会儿，几兄弟又互相推搡着，进了佟国维的卧室。
老三看样子是难逃一死了，那阿玛屁股底下的位置……
这时候没人甘心落在其他兄弟屁股后头。
左右他们都是庶子，谁还能比谁高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