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头如捣蒜,额头猛烈地撞击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慌的“咚咚”声。“皇…皇上息怒!
万岁爷开恩啊!奴婢…奴婢……”他语无伦次,
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这…这定是…定是昨日晌午,
奴婢们按例开窗通风换气时,从…从御花园里…
那几棵刚移栽不久的海外樱树上…不小心飘…
飘进来的…奴婢们疏忽!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啊!求万岁爷饶命!饶命啊!” 他几乎要
瘫软在地,恐惧到了极点。寝宫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片小小的花瓣和吓得
魂不附体的小太监身上。掌印太监屏住呼吸,
偷偷抬眼窥探皇帝的脸色。崇祯皇帝死死地盯着
那几片静静地躺在小太监脏污掌心、看似无害的
粉色花瓣。他的脸色在瞬间经历了剧烈的变化,
由最初的惊愕,转为惨白,继而铁青,最后,
凝固为一种近乎死灰的、令人恐惧的黑色。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粗重。这几片花瓣,
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他清晰地想起,就在前几日,在那场让他如坐针毡的
宴席上,王龙,那个拥兵自重、权倾朝野的并肩王,
曾醉醺醺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毫无敬意地拍着桌子,
唾沫横飞地喊道:“陛下!您瞧这紫禁城,美则美矣,
就是太过肃穆!臣从倭国带回来不少奇花异草,
尤其是那樱花,盛开之时,如云如霞,那才叫一个
壮观!臣已决定,要在臣的并肩王府里,种满这从
东瀛带回来的樱花!让整个北京城的老百姓都开开眼,
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异国风光’!什么才配叫
‘盛世气象’!哈哈哈!”当时,王龙那嚣张的笑声,
那睥睨一切的眼神,如同针一样扎在崇祯的心上。
而此刻,这几片出现在他龙床枕下的樱花花瓣,
究竟是无心之失的意外,还是……一种刻意的、
无声的挑衅和羞辱?!是王龙在向他示威,告诉他,
即便是这深宫禁苑,皇帝的卧榻之旁,也早已在
他的掌控和窥视之下?!这个念头如同毒焰,
瞬间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这花瓣,像一记无形
却极其狠辣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这位九五之尊的
脸上!抽得他眼冒金星,抽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啊——!”崇祯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
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从床上跃起,一把抓过
御案上那方沉重冰冷、雕琢着蟠龙纹的玉镇纸。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
他几步跨到紫檀木御案前,将那小太监掌心中的
花瓣粗暴地扫到光滑坚硬的案面上。然后,
他举起那方玉镇纸,用其底部,发狠般地、
一遍又一遍地、用尽全身力气碾磨着那几片柔弱
的花瓣。“噗……簌簌……”细微的破碎声在寂静的
寝宫里响起,听得人毛骨悚然。他仿佛不是在
碾碎花瓣,而是在碾碎某个人的骨头,碾碎某种
恶毒的诅咒。他的手臂因过度用力而肌肉虬结,
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脸色狰狞可怖,眼中翻涌着
滔天的屈辱、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杀意。直到那几片
粉色彻底化为微不足道的、几乎看不见的齑粉,
与深色紫檀木的天然木纹彻底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
丝毫痕迹,他才颓然停手,拄着御案,大口大口地
喘着粗气。玉镇纸“咚”一声落在案上。他的手指
依然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
目光扫过下面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太监宫女们,
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他挥了挥手,
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把这贱奴……”
他指向那个发现花瓣、此刻已几乎昏厥的小太监,
“……拖出去,杖毙。今日所有当值通风的宫人,
全部逐去浣衣局,永世不得近前伺候。”“万岁爷
开恩啊!” “皇上饶命!” 哭喊求饶声瞬间响起,
但很快就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崇祯仿佛
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案面上那几乎看不见的
粉末痕迹,低声嘶吼,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樱花…樱花…王龙…朕迟早…迟早要将你们…
连根拔起…一把火烧个干净!烧个干净!”寝宫内,
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宫灯烛火偶尔爆开的
噼啪轻响。无尽的黑暗,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与紫禁城内肃杀压抑的气氛截然相反,位于京城
繁华地段的并肩王府,此刻却是一派慵懒奢靡的
景象。时值午后,权倾朝野的并肩王王龙刚刚从
一场酣畅的午睡中醒来。他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
完整白虎皮的宽大软榻上,浑身散发着餍足后的
松弛和无所顾忌的霸道。他最宠爱的妾室,
有着倾国之姿的陈圆圆,正端着一只温润剔透、
价值连城的青玉小碗,碗里是煨了数个时辰的
极品参汤。她用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匙,一小口
一小口地、小心翼翼地吹凉,再轻柔地喂到王龙的
嘴边。王龙微眯着眼,享受着美人的服侍,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榻沿。窗外,长街上
忽然传来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叮当”声,
那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镖局队伍,押送着大批
封装严实、打着鲜明王府印记的沉重箱笼,
正浩浩荡荡地往城外方向走去。箱笼里,
主要是此次“征倭”缴获的锋利倭刀,以及部分
折算成实物的金银财宝。铜铃声清脆,充满了
生机和力量,与王府内的奢靡相得益彰。
王龙听着那铃声,原本舒展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突然冷笑一声,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挥手,
打翻了陈圆圆手中捧着的青玉碗。“啪嚓!”
玉碗摔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参汤泼洒出来,
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不规则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