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年轻医生的不解，奥尔菲斯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敢告诉面前的医生，什么给医生进行心理测试，指点对方心理学的知识，奥尔菲斯一概不知。
他现在是名落魄的私家侦探，以前或许是一位知名小说家，但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包含心理学专家啊。
“如果对您造成了困扰。”
奥尔菲斯低声道，
“我向您道歉。”
年轻的医生怪异看他一眼，摇摇头，“还好，除了最初我以为您在开玩笑以外，这场谈话也让我受益良多。”
“您付诊金的时候，我还有些于心不安，总觉得占了什么便宜。”
诊金？
哦，对，奥尔菲斯是带了诊金，就在他的口袋里。
但他不记得他给过了。
“可以让我看一下缴费单吗？抱歉，我的记性不是很好，刚做过的事转头就会忘。”
奥尔菲斯为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感到钦佩。
“呃，当然可以。唉，不过我还是看不出来您存在精神上的问题，您方才的表现与谈吐都太正常了，博学而睿智，对人性的诊断更是一针见血。”
“如果您坚持认为有问题，那这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年轻医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他看向奥尔菲斯时的眼神，隐隐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畏惧。
医生把签有名字的缴费单交给奥尔菲斯后，赶紧以泡茶的理由暂时离开了这个狭小的房间，免得继续跟他共处一室。
奥尔菲斯展开缴费单，清清楚楚的看到落款的签名——“奥尔菲斯”。
名字是一样的，但字迹截然不同。
为了了解他那一片空白的过去，奥尔菲斯曾经调查过“小说家奥尔菲斯”，在其狂热读者的收藏中，发现对方的签名习惯较为飘逸，部分字母扭曲连接，仿佛是极限赶稿下的胡乱勾画。
而作为私家侦探的中年奥尔菲斯，签名与小说家类似。
难以写出有价值的文字，不仅仅是没有灵感这么简单。
刚出院时，奥尔菲斯有相当严重的手抖毛病，只要企图写字就会发颤到握不住笔。
这同样被主治医师归结到了药物滥用后遗症中，而后的十年，奥尔菲斯努力适应着，总算是能在一些需要签名的场合写下自己的名字。
但他要写的快一些，他担心长时间握笔会让老毛病复发，连笔下的“奥尔菲斯”与小说家签名确实有点像。
可年轻医生给出的缴费记录下，付了这次诊金的“奥尔菲斯”，字迹端正优雅许多。
虽然还有连笔情况，但与之前的签名有着相当明显的区别。
“下笔的力道很重，他不像我一样握不住笔。”
“字迹看着端正到无比正常，但部分字母转角笔画却是一笔勾过去的，原本圆润的弧度变成难以察觉的锋利。”
“这是否在暗示着他的性格——表面正常，内藏尖锐？”
通过字迹分析出签名者的部分情况，奥尔菲斯一颗心直直下垂。
这方方面面的细节，都在彰显着被跳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有另一个更棘手的“他”，苏醒了。
“真糟糕……”
奥尔菲斯心底蔓延出不祥的预感，却不敢像之前以为是梦游，再去随便找一位医生看看了。
原因嘛，非常简单。
目前的英国社会，心理医生还在被大众刻板的称呼为“疯医生”，而他们所能提供的心理帮助，也仅仅只是简单的谈话疏导，尝试缓解求助者精神上的压力。
如果作用不显，那他们就得上一些真手段了——
放血与催吐可以“治疗”神经衰弱和歇斯底里，药物，电击，水疗则用来“照顾”一些比较危险的病人。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人？他们会交替苏醒？
哈哈，医生可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格分裂，在现在主流观点里，这是严重的癔症。
这不是电击能搞定的小问题了，最好扭送到疯人院进行目前还在小规模实验的前额叶切除手术，为人类的医学发展奉献一份力。
奥尔菲斯不敢让年轻医生看出什么不对来，等对方端着两杯热茶进来问他感觉怎么样时。
奥尔菲斯勉强挤出一个笑，连连点头：
“我觉得我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舒缓，您的医术非常高超，谢谢。”
年轻医生眨眨眼，小心翼翼道：“前辈，您肯定了我的技术？”
奥尔菲斯心不在焉点头，心虚的认下心理学前辈这个身份。
和年轻医生虚与委蛇一阵，鼓励年轻人再接再励，在心理学界发光发热，奥尔菲斯赶紧告辞，抓起帽子开门拔腿就走。
他走的很快，唯恐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秘密。
不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如果让世人知道他偶尔会变成另一个人。虽然已经不是中世纪了，但普世愚昧的思想依旧会在无形中烧死被无辜牵连的他……
奥尔菲斯心烦意乱，甚至有些怀疑——
对方敢在看医生的时候堂而皇之的出来，还留下这么多破绽。
就是吃定奥尔菲斯不仅不会说出真话，还要硬着头皮保守这个秘密，认下另一个“他”做过的事情。
飞快回到事务所，上楼时，奥尔菲斯又在过道里碰见了那位邻居。
“好久不见，奥尔菲斯先生。”
邻居看看满头是汗的奥尔菲斯，主动道，
“您醒了吗？”
“什么？”
奥尔菲斯心中一惊，故作自然，
“我一直醒着啊，如果我睡着了，不可能出现在您面前的。”
邻居笑笑，没有接话，与奥尔菲斯擦身而过。
再次回到事务所，面对狭小而空荡的会客厅，奥尔菲斯花了点时间冷静下来。
是该冷静的，慌乱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奥尔菲斯开始思考对策。
不知道怎么解决，但至少，那个内心尖锐的人做事时别牵连到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奥尔菲斯尝试在睡前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或者在纸上留下希望能与对方沟通一二的笔墨。
对方没有回应，情况没有改善。
唯一能让奥尔菲斯稍微庆幸点的，是每次醒来后，身上的伤口都不致命，对方无意摧毁这具身体，那些伤口似乎在暗喻着其他……
比如，‘他’还没有奥尔菲斯想象中那样强大，而是处于一个极其缓慢的恢复过程。
找不到办法，问题还不算致命。奥尔菲斯度过最初的慌乱后，过一天算一天。
他一边经营事务所，一边想办法扩展人脉，寻找可以信赖的心理医生。
奥尔菲斯假装没注意邻居看他的眼神变了又变，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有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