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白日里的光都收进褶皱里。灶房的灯先亮了,昏黄的光晕从窗纸上透出来,阿月正往陶锅里添泉水,姬云帆蹲在灶前拨弄火塘,火星子溅起来,在他睫毛上跳了跳(泉水在锅里“咕嘟”冒泡,“晚茶要煮得久些,薄荷才出味”)。
廊下的石桌上,青岚域主刚摆好茶具,灵木域主就捧着新摘的薄荷叶回来了,叶尖还沾着夜露,在灯影里闪着亮。他把叶子往石桌上一放,故意往青岚域主颈间凑了凑,带着点草木的湿凉气,“摘了最嫩的,够你泡到后半夜”。青岚域主笑着推开他的肩,指尖却先捻了片叶子凑到鼻尖,“灵木的手艺,自然是好的”,话音刚落,就被对方塞了片叶子在嘴里,清清凉凉的气从喉咙直窜到眉梢。
孩子们早被阿月哄着洗了脚,最小的那个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梨,趴在玄黄域主膝头打盹,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他衣襟上洇出个小印子。玄黄域主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另一只手被稍大些的孩子拉着,听他讲白日里风筝怎么飞起来的,声音越讲越轻,像怕惊了檐下归巢的燕子。
沙海域主和玄冰域主还在石桌旁较劲,不过换了个玩法——比谁剥野莓更快。竹篮里剩下的野莓红得发亮,沙海域主剥得急,汁水沾了满手,像抹了层胭脂,他偷偷往玄冰域主手背上蹭了蹭,对方没躲,反而把剥好的野莓往他嘴边送,“慢点吃,没人抢”。他张嘴去接,却故意咬到对方的指尖,惹得玄冰域主往他胳膊上拧了把,石桌上的空果壳堆成小丘,在灯影里像座红玛瑙小山。
灵木域主蹲在药圃边,借着廊下的灯光看新栽的药苗,青岚域主端着杯刚泡好的薄荷茶走过来,递到他手里。茶水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映着两人的影子落在泥土上,叠成一团。“白日里的水够吗?”青岚域主轻声问,灵木域主捧着茶杯呵了口气,水汽模糊了镜片,“够了,听着水流声都安稳”,山涧的水声不知何时漫进了院子,和着虫鸣,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姬云帆把晒好的药草收进木柜,阿月在旁叠竹席,竹席上还留着药草的清香,卷起来时带起阵微风,吹得灶房的灯火晃了晃。“明日该晒金银花了”,姬云帆忽然开口,阿月叠席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影在他脸上淌,把轮廓描得柔和,“嗯,灵木说后山的开得正好”。两人没再说话,只听着竹席卷起来的“沙沙”声,像把白日里的热闹都细细收进了心里。
玄黄域主抱着睡熟的孩子往屋走,经过石桌时,见沙海域主正把最后几颗野莓塞进玄冰域主嘴里,对方嚼着,嘴角沾了点红汁,被他伸手用指腹擦去。廊下的灯忽然“噼啪”响了声,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拉扯扯的,像在跳支无声的舞。
月亮爬上来时,院子里渐渐静了。薄荷茶的香混着烤梨的甜,还在空气里缠缠绕绕。灵木域主和青岚域主并着肩坐在廊下,看月光淌过药圃,新苗的叶子上,夜露滚来滚去,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银。青岚域主忽然笑了,“你看那株艾草,白日里晒得直挺挺,这会倒蔫头耷脑的”,灵木域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忍不住也笑,“白日有白日的活法,夜里有夜里的模样”。
灶房的灯最后灭了,姬云帆替阿月掩好门,转身时见她窗台上放着个小布包,里面是白日里没吃完的红豆沙。夜风穿过竹架,缠春藤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数着院里的呼吸声——有孩子们匀匀的鼻息,有石桌上茶杯碰在一起的轻响,还有远处山涧不知疲倦的流淌声。
玄黄域主站在院里,摸了摸怀里的红枫叶,叶尖的红在月光下像团小小的火。他抬头看天,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像谁把白日里孩子们撒的笑料,都串成了珠子挂在天上。远处的风筝线早收了,老虎风筝乖乖躺在墙角,等着明日的风。
这夜啊,就像杯温好的薄荷茶,清清凉凉的,却又裹着点化不开的暖。那些白日里的笑闹、触碰、低语,都顺着月光淌进泥土里,等着明日太阳一出来,就长出新的欢喜来。
天快亮时,最先醒的是檐下的麻雀。它们在巢里扑腾了几下,抖落的羽毛飘到窗台上,正好落在玄黄域主昨夜放在那儿的半块麦饼上。他被这细碎的响动弄醒,睁眼便见窗纸泛着青白,像蒙了层薄霜。起身推窗,冷冽的晨气涌进来,带着山尖的寒气,他缩了缩脖子,却见灵木域主已经蹲在药圃边,手里捏着片沾了露水的紫苏叶,正对着晨光看叶脉(叶片上的露水滚到指尖,凉丝丝的,“这紫苏得趁鲜摘,炒田螺最香”)。
青岚域主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见他光着脚踩在草上,便把盆往石桌上一放,转身回屋拿了双布鞋扔过去,“仔细寒气浸了脚”。灵木域主接住鞋,往脚边一蹬,鞋带都没系就凑过去,“你闻这薄荷,夜里吸了露气,香得更清透了”。青岚域主弯腰拧毛巾,水汽在他鬓角凝成小珠,“等会儿摘些,掺在今早的粥里”。
灶房的烟囱先冒出烟来,是姬云帆在生火。他蹲在灶前,火钳拨弄着柴薪,火星子窜到灶门外,被阿月伸手挡了挡(柴薪湿了些,燃得慢悠悠的,“米要淘三遍,煮出来才绵”)。阿月把淘好的米倒进陶罐,罐沿沾着几粒米,她用指尖抹下来,顺手弹进姬云帆嘴里。他含着米笑,腮帮子鼓囊囊的,像衔着谷粒的松鼠。
孩子们是被粥香勾醒的,一个个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最小的那个还拖着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玄黄域主正坐在门槛上削竹片,见他们过来,把削好的竹蜻蜓分给每人一个(竹片边缘磨得光滑,“慢点跑,别撞翻了灶上的陶罐”)。孩子们举着竹蜻蜓在院里转圈,布老虎被甩在地上,玄黄域主捡起来拍了拍灰,揣进怀里,想着回头给它缝只新耳朵。
沙海域主和玄冰域主是踏着露水回来的,竹篓里装着些拳头大的野栗子,壳上还沾着湿泥(竹篓晃了晃,栗子滚出来两颗,“后山那棵老栗树,今年结得格外稠”)。玄冰域主弯腰去捡,指尖被栗子壳扎了下,沙海域主赶紧拉过他的手吹了吹,“笨手笨脚的”,却自己也被扎了下,两人对着吹气,倒把旁边的麻雀惊飞了。
早饭时喝的薄荷粥,青岚域主切了些腌好的梅子放进去,酸溜溜的香混着薄荷的凉,喝得人鼻尖冒汗。孩子们抢着吃阿月蒸的荞麦馒头,最小的那个咬了口,把馒头往玄黄域主嘴边送,“爷爷吃”,他刚张嘴,馒头就被另一个孩子抢走了,院里顿时响起一阵笑闹,惊得檐下的燕子飞出了巢。
饭后灵木域主带着沙海域主去劈柴,柴堆在院角,是前几日伐的枯松木,透着点松脂的香。灵木域主抡着斧头,沙海域主在旁码柴,斧头落下时带起的木屑溅到他脸上,他伸手一抹,倒把脸抹成了花脸,惹得灵木域主笑弯了腰,斧头都差点掉在地上(木柴裂开的纹路像幅画,“这松木耐烧,能暖一整个冬天”)。
青岚域主和玄冰域主在收拾药柜,去年的陈药要倒出来晒,新采的药草得分类装罐。玄冰域主踮着脚够顶层的药罐,青岚域主伸手扶了把他的腰,“慢点,别摔了”。罐子里的陈皮掉出来几片,玄冰域主捡起来塞进嘴里嚼,酸甜的味在舌尖散开,“比蜜饯还好吃”。
阿月坐在廊下纳鞋底,阳光透过缠春藤的缝隙落在鞋面上,针脚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姬云帆在旁边编竹篮,竹条在他手里绕来绕去,偶尔抬头看她,见她额角渗了点汗,便摘了片荷叶递过去,“挡挡太阳”。她接过来顶在头上,荷叶的清香混着艾草的味,倒比熏香还好闻。
玄黄域主带着孩子们去溪边摸鱼,溪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孩子们脱了鞋踩在水里,惊得小鱼四处乱窜。最小的那个抓到只虾米,举着欢呼,手一松,虾米又跳回水里,他顿时瘪了嘴,玄黄域主赶紧往他手里塞了颗野栗子,“咱们晚上烤栗子吃,比虾米香”。
日头偏西时,灵木域主劈的柴已经码得老高,沙海域主靠在柴堆上打盹,嘴角还沾着点木屑。灵木域主拿了片紫苏叶,轻轻往他鼻尖上扫,他痒得打了个喷嚏,睁眼看见对方笑得肩头直颤,伸手就把人拉进柴堆里,两人滚在干柴上,惊起的木屑像雪片似的飞。
灶房里飘出栗子的香,阿月把烤好的栗子倒进竹筛,姬云帆正用布扇着热气,栗子壳裂开的声音“噼啪”响,像在数着锅里的红豆粥还有多久好。孩子们闻着香味跑回来,围着竹筛打转,玄黄域主捡了个最胖的栗子,剥开壳递到最小的孩子嘴边,烫得他直吸气,却还是舍不得松口。
暮色漫进院子时,大家坐在石桌旁吃晚饭,烤栗子的香混着红豆粥的甜,在空气里缠成一团。沙海域主抢了玄冰域主碗里的栗子,被他用筷子敲了下手,却把自己碗里最大的那颗剥好塞了回去。灵木域主和青岚域主碰了碰陶碗,碗里的薄荷酒晃出点来,溅在石桌上,很快被夜风舔干了。
玄黄域主看着满院的人,忽然想起昨夜的月亮,又圆又亮。他摸了摸怀里的布老虎,想着明日得找些碎布来,给它缝只新耳朵。远处的溪水还在流,风穿过竹架,缠春藤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说,这日子啊,就该这样,慢慢过,细细品,才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