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的咸香和香肠的醇厚气息在院子里飘荡，年味儿愈发浓了。
村里外出做工的汉子们陆续归家，隔着土墙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寒暄声。宋家虽无人远行，却在腊月廿七这天迎来了最后一位贵客——青简轩的掌柜严知殊。
严知殊腆着圆滚滚的肚子迈进院门时，活像个裹着棉袍的弥勒佛。
他身后还跟着个精瘦老汉，正是村长郑铁山。
两相对比之下，严掌柜那身绛紫色绸缎袍子被撑得紧绷绷的，每走一步，腰间挂着的算盘珠子就叮当作响。
“哎哟宋秀才！”严知殊未语先笑，三层下巴跟着颤了颤，“大过年的登门，叨扰叨扰啊！”
他搓着肉乎乎的手掌，呵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霜花。
宋天成转动轮椅将人引至堂屋，焕丫早已手脚麻利地备好了待客的茶水。
她正要出去，又被宋天成扯住了袖子，“你也听听。”
焕丫一愣，倒也坐了下来，给三人斟了茶。
“哎哟多谢多谢。”严知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落座时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宋秀才啊，在下今天来的目的你肯定也晓得。”
严知殊圆润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乐呵呵道：“上次您让妹子带过去的那话本，可还留着？”
宋天成颔首，嘴角噙着一抹笑：“留着，焕丫说等严掌柜考虑好了再做其他打算。”
严知殊瞬间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我今天过来呢，就是说这事儿，顺便就把村长也给叫过来了，请人给咱们做个见证。”
说罢他又强调道：“当然你放心哈，咱们要是确定了签这个契，那到时候还得找一趟里正。”
“这个我亲自去弄，不会让别人经手。所以你可以放心，这次我来啊，绝对是带着巨大的诚意来的！”
宋天成颔首：“话本此前已经写完，今日若是能定下契，严掌柜便可将其带走。”
“那好啊！”严知殊兴奋地喊了一声，震得院子里撒欢的大虎一下窜了过来，警惕地盯着他。
焕丫见状，抬手挥了挥，将大虎赶了出去，依旧没说一句话。
宋天成瞧见她的动作，便道：“严掌柜此番前来，应当是答应了焕丫先前说的条件？”
“那是自然。”严知殊笑着，又看向焕丫：“先前是在下冒昧了，后来仔细想想，宋小姐的这个法子也是极好的，所以今天特地过来，就是想按照宋小姐先前说的来定契。”
宋天成颔首，转头看向焕丫：“焕丫，你觉得如何？”
焕丫微怔，这书是天成哥的，他问自己作甚？
但对上宋天成的视线，她抿了下唇，还是开了口：“先前同严掌柜谈的是每销售出去一本，我们便要纯利的一成，且这话本您只有卖的权利，不可做其他用途。”
“且卖书的其余事情，包括您找谁来抄书，我们都不管，这个掌柜可同意？”
“自然答应。”严知殊后头算过了的，眼下世面上的话本多半都是从府城那边传过来的，价格贵不说，他能赚的也就是一点蝇头小利。
但宋天成的这一本不同啊！
就是一本只定价一两银子，除去成本他还能赚五六百文，给宋天成一成，也才五六十文，如何不能赚？
若是他再精装一点，弄点图画上去，那岂不是赚得更多？
总归他是不会亏的！
“那咱们这就定契？”严知殊搓了搓小胖手，有点迫不及待。
焕丫看了宋天成一眼，正巧对方也在看她。
犹豫了一瞬，她道：“严掌柜，还有一事，我想与您商量。”
严知殊现在是知道了，这家里做生意都是看焕丫的。
大兴朝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做生意的比比皆是，他从来不觉得有何看不起的。
是以，严知殊果断点头：“宋小姐你说。”
焕丫攥了攥衣袖，才道：“这话本单是卖，能赚的肯定不算太多。若是在那些说书先生或者是戏班子里演，应该能赚不少，严掌柜觉得呢？”
听到这话，严知殊挪正了身子，眼睛也眯了起来。
“宋小姐的意思是？”
焕丫浅笑：“掌柜的叫我焕丫就好。”
严知殊也不拘礼，问：“焕丫是打算把话本卖给我的同时，再卖给其他说书的人？”
“不能算是卖。”焕丫道，“严掌柜在天香镇多年，与那些说书人必然是熟识，我只是想着，若是有说书先生看中了咱这话本，那咱肯定也得跟人签润笔契不是？”
严知殊没太明白，但已经没把这丫头当成普通做生意的丫头看了。
他道：“所以？”
焕丫面不改色，继续道：“我们在村里，认识的人没那么多，若是每次都跑到镇上去，也挺麻烦。”
“所以想劳烦掌柜，若是有说书人前来问询，您可与其签订润笔契，同样的，在一成的纯利一面，我们拿出一部分来给您，如何？”
说书人给的润笔契这事焕丫也是听宋天成说的，也为了这个，她琢磨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不仅是说书先生，便是那些戏班子也是一样的。我们只要一成纯利，要是您能谈到更多，那便是您自己的。”
焕丫抬眸：“严掌柜觉得如何？”
严知殊脸上那弥勒佛似的笑容早已敛起，圆润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显然是在思考焕丫说的话。
焕丫面上很是镇定，实际手心、后背早就出汗了。
她怕自己搞砸了，到时候严知殊若是不要，这话本可就卖不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焕丫吓了一跳，低头才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分明是宋天成的。
她抬眸，宋天成朝她浅浅一笑，眸子里满是安抚。
焕丫微怔，男人的手早就收了回去，手上的温热却始终未曾褪去，心里的慌乱也在此刻消散。
是啊，她没必要担心的，因为严知殊一定会同意！
事实也如焕丫所料，严知殊思考片刻后，当真同意了她的条件，并十分爽快的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契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