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纱裹着京都,谢六背着谢尹,与马怀洛潜至西市暗渠入口。他指尖捏着枚青铜哨子轻吹,三短一长的哨音刚落,暗渠内便划来一叶乌篷小舟。
舟子是谢淮安插在京都的暗线,见三人到来,立刻躬身将谢尹扶上船——谢尹胸口的绷带已被血水浸透大半,昏迷中仍皱着眉,指节死死攥着马怀洛的袖口,像是怕一松手人就没了。
小舟贴着暗渠壁滑行,渠水泛着腐臭,雨声却恰好掩盖了船桨的声音。谢六立在船头,目光扫过渠壁上每隔十步便有的烛火——那是皇城司布下的警戒信号,他却早让暗线换了掺了迷香的烛油,巡逻的卫兵此刻正靠在渠边打盹。马怀洛坐在舟中,看着谢六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曾经谢六在朝堂的模样,那时的谢六还穿着绯色官袍,如今却只能在暗渠中避人耳目。
京都的暗渠四通八达,弯弯绕绕数十里,半个时辰后,小舟停在马府附近的河道。谢六先跃上岸,接过谢尹的瞬间,指尖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马怀洛紧随其后,刚站稳便听见院外传来巡逻卫兵的甲叶碰撞声,谢六立刻背上谢尹,拉着马怀洛钻进了马府后门的胡同,小舟也悠悠然离开。
谢尹的卧房内,药气混着血腥气弥漫。谢六请来的大夫是谢淮从莫干山秘营调派的,擅治外伤与蛊毒,已经给谢尹身上的伤都做了处理,此刻正用银针刺入谢尹的百会穴,每扎下一针,谢尹的身体便会抽搐一下。
马怀洛守在一旁,看着谢尹散落的白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忽然想起谢尹昨日还笑着说“马大哥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你”,鼻头不禁一酸。
次日正午,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谢尹在一阵剧痛中睁开眼。他刚想动,胸口的伤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疼,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声动静惊动了守在桌边的马怀洛,马怀洛立刻放下手中的密报,端着温水快步走过来:“你可算醒了!昨晚若不是谢六及时赶到,我……”
“马大哥没事吧?”谢尹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马怀洛笑着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好得很,倒是你,差点把命丢了。”
谢尹低下头,散落的白发遮住了面容。他想起自己答应谢六要护马怀洛周全,结果不仅没做到,还让谢六亲自动手解围,甚至动用了其他的力量。
正自责间,门外传来脚步声,谢六收了伞走进来,黑衣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腰间的苗刀鞘上,水痕顺着饕餮纹蜿蜒而下。
“皇帝已下了密旨,让刑部尚书查李家,吏部尚书在宫中值夜。”谢六在圆桌旁坐下,倒了杯热茶推到谢尹面前,“马大哥,按计划去联络吧。”马怀洛点头起身,临走前又看了眼谢尹,眼神里带着担忧,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磨叽的时候,转身便大步离去。
房间内只剩兄弟二人,谢尹刚要开口道歉,谢六却抬手制止了他。“昨晚的情况,我清楚。”谢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既要护着马怀洛,又要应对影卫与杀手,能撑到我来,已是不易。”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走到床榻边递过去,触到谢尹冰凉的手,又补充道,“这是全部计划,都写在里面了。你看完就烧了,安心养伤,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谢尹接过信,指尖捏着粗糙的信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与谢六相处不过数月,却亲近。
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其中一段写着“待谢尹伤愈,便去接管城西的暗桩,牵制莲花楼的外围势力”,末尾还画着一个小小的伞形标记——那是他们兄弟间的暗号,谢淮曾说过,这个标记代表“同生共死”。
与此同时,东宫的晨雾还未散尽。秦承煜醒来时,伸手去摸床头的水杯,却摸了个空。他猛地坐起身,发现床边守着的不是贴身太监小德子,而是一个面生的宫女,见他醒来,只是机械地行礼:“殿下,该起身梳洗了。”
“小德子呢?”秦承煜皱眉问道。宫女低下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回殿下,陛下有旨,东宫侍从尽数调换,奴婢不知小德子的去向。”秦承煜心头一沉,披了件外衣便往外走,刚到院门口,便被两名侍卫拦住——他们穿着羽林卫的玄铁甲,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刻着“御林”二字,眼神冷得像冰。
“让开!”秦承煜伸手去推,却被侍卫不动声色地挡住。“殿下,陛下有旨,皇宫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寝宫。”侍卫的声音没有感情,秦承煜却从其中听出了威胁——这哪里是戒严,分明是软禁!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转身回了书房,刚关上门,便一拳砸在书桌上,砚台摔落在地,墨汁溅满了书桌。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脑中一片混乱。皇帝突然换了东宫的人,又戒严皇宫,定是察觉到了他与谢六的联系。可如今谢六行踪不明,他孤掌难鸣,难道真要坐以待毙?正焦躁间,一阵细微的风声从窗外传来,紧接着“哚”的一声,一枚飞镖钉在了书桌上。
秦承煜猛地抬头,只见飞镖尾端缠着一张纸条,镖尖还沾着点窗棂的木屑。他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取下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稍安勿躁,闻风而动。”落款处,是一个简易的伞形标记——那是他与谢六约定的暗号,当初谢六说“若遇险境,见此标记便知是自己人”。
“他竟能穿过羽林卫的戒严!”秦承煜握着纸条,指节泛白。他原以为谢六自顾不暇,没想到对方还能顾及到他。想起谢六曾说过的“京都如棋局,每一步都要算清十步之外”,他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
马府内,谢六站在阁楼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他知道秦承煜收到信后,定会按捺住性子——那个看似温和的皇太孙,骨子里藏着不输任何人的狠劲。转身时,见谢尹正靠在门框上,脸色虽仍苍白,眼中却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计划看完了?”谢六问道。
谢尹点头,将手中的灰烬洒向窗外:“大哥放心,待我伤好,定不辱命。”他想起信中提到的“利用齐王与阜阳王的矛盾,搅乱朝堂”,又问道,“齐王那边,真能信得过?”
谢六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可不是因为齐王信得过,才选择要利用齐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