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九月初一,1627年10月9日,胶州湾青岛口码头。
海风微拂,带着咸湿的气息掠过脸颊。
湛蓝的海面上,几艘远洋商船正缓缓起锚,桅杆上的风帆次第展开,与岸边林立的船桅相映成趣。
码头石阶之上,人流熙攘却不杂乱,搬运货物的脚夫号子整齐,往来商户拱手寒暄,一派繁盛景象。
一艘机帆混动的蒸汽明轮船停靠在永明镇的专属泊位上,船身锃亮,烟囱静静矗立。
栈桥上,李国助目光扫过对面三人,神色既有托付重任的郑重,也有前路赴事的坚毅。
他是七月随明朝使团一同离开永明镇的,把使团送到天津后,他就载着李士淳来了胶州湾。
李士淳是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管辖辽东饷银、胶州湾关税,能帮李国助打通当地官府的关节。
胶州湾并非单一港口,而是胶州府治下的即墨县境内,包含青岛口、金家口、女姑口三口岸的港口群。
自万历六年即墨县令许铤上书获准后,这里便打破了“片板不许下海”的全面海禁,允许国内沿海贸易合法开展,商船可北通辽东、南抵江淮,互通粮食、布匹、铁器等物资,这也是青岛口如今商船云集的根源。
凭借天启帝授予的海贸特权与永明镇的雄厚资本,短短月余,胶海永明商馆就在青岛口开张了,首任馆长是何斌。
他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不过是个通事,如今一跃成为一座商栈的馆长,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何掌柜、李大人、黄公子,劳烦诸位专程前来送行。”
李国助拱手笑道,语气恳切,
“此番我南下台湾,商馆的运营就拜托三位了。”
按原本的时空脉络,今年十月,郑芝龙便会率军攻陷厦门,时任厦门守将的许心素将惨死于乱军之中。
如今在李国助的斡旋下,许心素与郑芝龙虽已达成合作,暗中共同开发台湾,表面上却仍是死敌,权力与利益的博弈从来瞬息万变,厦门一战关乎舅舅的性命,更关乎永明镇在东南海域的贸易布局,李国助终究放心不下,必须亲往坐镇,以防历史的惯性偏离可控范围。
“少东家放心,”
何斌拱手应道,
“商馆上下已各司其职,江南的生丝、布匹订单已敲定,下月便有商船运抵。”
“李总兵放心,”
李士淳沉声道,
“胶海商馆的官府对接事宜,有我在绝不会出岔子。”
“即墨县衙、胶州府的税课局我已打过招呼,永明镇的专泊区已划定,商船优先靠泊、按约定税率缴税的规矩已敲定,绝不会出现额外苛征或泊位挤占的情况。”
李国助点头称是,他深知李士淳掌山东司钱粮多年,熟悉官府运作流程,有他坐镇,商馆的合规经营便有了保障。
“黄公子,”
李国助的目光落在黄培身上,语气恳切,
“即墨黄氏是胶州湾望族,在本地商户中威望极高,永明商馆初来乍到,立足根基全仰仗黄氏与各位本地商户的支持。”
“永明镇虽得朝廷特许海外贸易权,但绝不会独吞利润,后续海外航线拓展、货物分销,皆可吸纳本地商户入伙,让大家有钱一起赚。”
“永明商馆的股票劳烦你多费心推广,让本地商户明白,与永明商馆合作,是长远共赢,而非一时之利。”
即墨黄氏是明末胶东第一望族。
这一家族不仅以科宦显名,出过多位进士乃至兵部尚书,商业势力同样根深蒂固。
早在青岛尚为渔村时,黄氏便携巨资设铺营商,是青岛早期商业的开拓者;
其西关支系尤擅经商,创办的“世兴烛店”工艺传承近七十年,更在即墨城、胶州港等地广设商号,深耕南北港口贸易,经营绸缎、茶叶、粮食等多元货品。
凭借“科宦+商业”的双重底蕴,黄氏在胶州湾商户中威望极高,号召力遍及侯家滩侯氏、栲栳船帮等本地核心商业势力,是永明商馆扎根胶州湾不可或缺的合作支柱。
这个黄培,是崇祯朝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明亡后以遗民自居,拒不出仕清朝。
他在商业上的贡献主要是家族财富守护者,作为黄嘉善嫡孙,继承了丰厚家产,精心管理家族商铺、土地和其他产业,维持家族经济地位。
“李总兵胸襟令人钦佩。”
黄培拱手道,
“即墨黄氏与本地商户早对海外贸易心向往之,只是碍于海禁,一直隐忍。”
“如今永明镇有合法资质,又愿分享红利,我定当全力促成,联络侯家滩侯氏、栲栳船帮等势力,让大家踊跃参与,与永明商馆共图大业。”
万历六年的海禁松动仅针对国内沿海贸易,与海外诸国的贸易仍属非法,朝廷严防死守以防倭寇或异己势力渗透。
即墨黄氏、侯家滩侯氏等本地望族虽靠国内贸易积累了雄厚资本,却始终对海外贸易的丰厚利润垂涎三尺,只能暗中干些走私的勾当。
如今永明镇获得了合法海外贸易权,这在本地商户眼中不啻于一块可望不可即的肥肉,难免眼红,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排挤与冲突。
李国助清楚,胶州湾的商业生态早已成型,盐商、海商、船帮、望族盘根错节,永明商馆若想立足,绝非单凭朝廷特许便能成事。
唯有将本地势力拉入利益共同体,通过股权绑定资金与命运,才能彻底打消猜忌,将眼红转化为合力,毕竟海外贸易的利润空间足够广阔,携手共赢远比孤军奋战更为稳妥。
海风渐劲,吹动着船帆猎猎作响,快船的蒸汽机已开始预热,发出轻微的轰鸣。
“时候不早了,我该启程了。”李国助目光扫过三人,“商馆之事,便拜托诸位了。”
“大人一路顺风!”何斌、李士淳、黄培齐声拱手,语气中满是不舍与敬重。
李国助点头致谢,转身踏上船梯。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鸣响,蒸汽明轮船缓缓驶离码头,向着南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