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老领导?”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咱平级!同志关系!你叫我明迪就行!”
刘明迪的笑声仿佛永动机,持续输出着高涨的情绪,每一个尾音都带着弹跳的劲头,“可昭阳同志啊,老哥我这心里可不平衡喽!”
他语气陡然一转,半开玩笑半是逼问地继续轰炸:“咱们之前可是有君子约定!”
“说好了,请你赴宴的,上次我宴席都摆下了,你老哥我可是豁出去面子在听涛阁‘荷月轩’备好的席面!”
“嘿!结果呢?老弟你不地道啊!”
“一个信息发过来,轻飘飘一句‘接到紧急通知,需到市协助纪委处理问题,只能改日再聚,抱歉’,溜得比兔子还快!”
“老哥我扑了一场空不说,那一桌子菜……啧,心疼归心疼,可哪有老哥我被江常委‘放了鸽子’这份心痛来得实在啊!哈哈!”
“言而无信,老弟!”
“这可是实打实的言而无信!”刘明迪在电话那头,用一种玩笑的口吻,掷地有声地给江昭阳的行为“定了性”。
空气里的桂花香气在这高亢的声波冲击下,似乎震荡得更加粘稠。
赵珊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这位刘副书记的话,表面上插科打诨、称兄道弟热络无比。
内心肯定会另有一番想法。
江昭阳没有立刻回答。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关节因为无声的用力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透出内里凝聚的巨大张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电话那头传递过来的、属于刘明迪特有的、那种强硬而又无处不在的掌控力。
那“听涛阁‘荷月轩’”三个字,在春奉县的分量不言而喻,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踏进去一次!
刘明迪摆出如此高规格的席面等他,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示和压力。
如今,席空了,面子丢了。
刘明迪能以“玩笑”的方式当面调侃出来,就意味着这件事在他心里,绝不可能只是一句哈哈就能带过的插曲!
“刘书记,”江昭阳的声音沉了沉,将那“老哥”的戏谑称呼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刻意带上一丝不容误解的歉意,“那天……情况确实极其特殊,耽误不得半分。”
“走得急,仓促之下只能信息告知,实在有负您的盛情厚意,多有得罪,还请您海涵。”
他既强调客观因素,也是不动声色地给刘明迪划了条线——事关市里层面的重要公务,不是普通的私人爽约。
他姿态放低,道歉诚恳,但也隐含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软抵抗:我并非故意拂你的面子,是职责所系,不得已而为之。
您若再纠缠,那便是与公务为难了。
“海涵?我当然海涵!”刘明迪立刻接过话头,那洪亮的笑声分贝却只低了一度,热情丝毫未减,“兄弟同心,有什么海涵不海涵的?”
“我就知道老弟你是干大事的人!”
“为了工作,为了大局,别说一顿饭,十顿饭也值得放弃,是不是?”
“我不仅不怪你,还得佩服你这种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
“不过嘛……”他话音一转,那热情里便像掺了钢针,“工作狂也得喘口气不是?”
“再大的事儿,总得有个段落吧?”
“老弟,你现在……还没被市里扣下不让回来吧?”
“听说1115案了结了?”
“明天?大概几点能回咱县?”
“老哥我掐着表等呢!”他半开玩笑地追问时间点,那股“这回你再跑了,我可真生气了”的强势,几乎要透过听筒喷出来。
江昭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明天!又是明天!
蒋珂文明天一早候着他“核定”那颗烫手山芋!
刘明迪这边已然精准定位了他返回的时间!
这个回县时间点,简直像一道催命符!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回县时间,是他刚才在接蒋珂文电话时,处于应对压力下脱口而出的一个模糊时间。
他故意不说具体几点回来,就是想给明早应对蒋珂文留出进退的余地,观察局势,做更充分的思考准备。
他根本没打算把这个“上午”具体化,更不可能让这个时间点暴露在刘明迪这种敏锐且具备强大调度能力的人面前!
一旦现在报出具体几点抵县,那就如同把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标注在了地图上!
刘明迪完全可以根据这个时间,精准地在他踏入县委大院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就安排好那个“见面聊聊”!
这跟直接把他在进入办公室前就堵在门口有什么区别?
“明天……大概上午或中午前后吧。”江昭阳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一种战术性模糊的口吻回应道。
他咬字用了“大概”,用了“上午或中午前后”,只求把这个时间窗开得尽可能宽泛一些,为自己赢得哪怕只有一小段的喘息和不受控的时间。
“市纪委那边还有些报告需要复核签字,一早过去处理,具体结束时间还不好说。”
他嵌入“市纪委”、“报告”、“复核”这样的公务词汇,试图筑起一道看似合理的时间壁垒,增加一点不确定性。
他不敢把话说死明天一定回去,那无异于主动邀请另一场鸿门宴提前开场。
“噢——这样啊。”刘明迪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咀嚼这个词里蕴含的多种可能。
那声调转了几个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市纪委那边的条条框框……唉,理解!相当理解!”
他似乎有些惋惜,但随即那种无比熟悉的、掌控感十足的热情又轰然而至:
“那就……定明天晚上?地点到时再告诉你。”
“我知道老弟你现在地位不一样了,”他话语里那份明显的亲近感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如同镣铐般的束缚,“入常委的人了。”
“一举一动都代表咱县委的体面,喝酒容易让人说闲话!理解!咱坚决不给老弟添堵!”
“再说,我还是个副书记呢,也得注意影响不是。”
他刻意将“说闲话”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体贴无比,“咱们不喝酒!喝茶!”
“清茶一杯,君子之交淡如水嘛!这总行了吧?昭阳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