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什么了？”程心走过来问李洛。
李洛正坐在英语老师说的那个位置上，保持着相同的朝向，想看看在这个位置究竟会看到什么，看到什么样的景色。
“什么都看不到。”李洛说，“只能看到教学楼，另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他就是在看教学楼呢？”程心大胆假设。
“他原本就已经在教学楼里念书了，然后走到教学楼外面的树下面坐着，但是看教学楼？他有病？”李洛挠挠脑袋，他想不通这些学霸的脑回路，他应该把陈思言叫来才对。
“他原本就很可能有抑郁症。”程心说。
“那是什么房间？”李洛突然指着教学楼过道最右边的那间屋子问。
“昨天不是去过吗？那是数学老师的办公室。”程心双手抱胸，为某些鱼的记忆的人感到无语。
“我发现这个位置有个很神奇的地方。”李洛的表情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什么？”
李洛顺着树下的石阶往后一退，忽然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从这个角度，正对数学组的那扇窗。
窗户外面有一根歪斜的排水管，和旁边那棵老树的枝叶刚好在一条线上。
如果他往左挪半步，就能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到办公室里的人影——桌上、椅背、人的侧脸都一清二楚。
但那窗户内的视线，却被外面的枝叶和阳光反射挡住。屋里的人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绿色影子。
就像有人为他专门留出了一条“单向可见”的缝隙。
李洛心里“咯噔”一下。
——林沅站在这里时，能看见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而那个人却永远不会发现他。
李洛抬头，看着那条树枝与排水管交织出的缝隙，心里莫名发紧。
那条缝隙细得像一条被无意拉开的幕布缝，而林沅，就站在幕布外，静静看着里面的世界。
一阵风吹过，枝叶晃动，光影在他眼前碎裂成一层层波纹。
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偷窥，却又像是一种极度克制的凝望。
“怎么了？”程心察觉到他的异常。
李洛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蹲下，从那个角度望过去。
缝隙里正好能看到数学办公室的那张桌子。
阳光从窗台上斜射进去，正落在那张桌的边缘上。
他记得昨天那位数学老师在那坐过，也记得桌上摆着几本改到一半的试卷、一个水杯，还有一盆养得有点枯的绿萝。
办公室标配。
但今天那张桌前空着，绿萝无影无踪，阳光落在空椅背上，显得空荡又寂静。
“程心，你过来。”
“干嘛？”
“你从里面看。”李洛说，“我想试试。”
程心走进那间办公室。她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往外看。
李洛在外面朝她挥了挥手。
“看得见我吗？”他问。
程心摇头。
“完全看不见？”
“嗯。”程心眯起眼睛，“窗外反光太强了，我只能看到自己。你在哪？”
“我就在外面啊。”李洛伸手在枝叶间晃了晃，那点微弱的动作瞬间被阳光和树影吞没。
但程心看不到。
李洛缓缓呼了口气，低声道：“会是这样吗？”
*
宿舍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昏昏的，落在一张张课本和水杯之间，像一层罩不紧的薄雾。
林沅靠在床边，手里转着一支笔。
那支笔的外壳裂了一道小口，他用指尖反复摩挲那条裂缝，好像那样就能让思绪集中。
江舟生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笔尖沙沙作响。
“我看你从西边回来，你晚自习结束去操场了？”江舟生忽然问。
“嗯，稍微运动了一下。”林沅的声音低而轻。
“你运动居然完全不出汗，好神奇。”江舟生忍不住感慨，觉得他的室友真是很爱干净，好过太多臭袜子放枕头底下，内裤正反两面穿的臭直男。
“太晚了，也不适合剧烈运动，就散散步，随便走走。”林沅解释道。
江舟生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点笑意，“我发现你虽然是学霸，但有时候呆呆的。”
“嗯？”
“我今天看你午休的时候坐在教学楼外面的树下面发呆。好神奇，我以为学霸都是抓紧每分每秒地刷题的。”
“多刷两道题也提高不了什么分数了，习题册上的题目大都会做了，边际效益只会越来越低。与其把时间花在刷过一百遍的题目上，还不如想想未来要做什么。”
“那你未来要做什么？”
林沅沉默了一瞬，“我爸想让我学金融，我妈想让我学医。我好像都可以，因为我既没干过投行，也没当过医生。我没有做过，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想做什么呢？”
“那你就永远迈不出那一步了？你有自己想选的专业吗？”
“不知道，如果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可能会想要当学生，当一辈子的学生。至少我很擅长学习，明确的时间节点考核，明确的成果闭环，只要用好方法就可以获得好成绩。了解考试的考点，老师出题的套路，解题的核心思路，模式化的论文格式，一切都有明确的解决路径，我喜欢这样，我只要按部就班，把一切都套进框架里。”
“那你总不能一辈子在框架里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离开框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我试过了。”
“你试了什么？”江舟生没想到林沅居然也叛逆过。
林沅手指转着那支裂开的笔，沉默了很久。宿舍里只剩下老旧风扇的低鸣声，像一阵持续不散的耳语。
“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他终于开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但人好像没办法控制这件事。”
那句话像是一颗石子丢进湖里，静静沉到底。
“你坐在树下，是在看数学老师对吗？”江舟生的声音压低。
林沅的笔“啪”地滚落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但动作明显有点僵硬。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定，脸上的表情甚至出现了一丝慌乱。
空气里有一阵短促的沉默。
江舟生靠在椅背上，半晌，轻声道：“你知道吗，当我脑子里蹦出这个假设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