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安静地坐在工作室里,摆弄着一堆无线电元器件,心里却没有片刻安宁,意识到某种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
唯一的好消息是,高桥圭夫被解职了。
“竹井君,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呀?”
千惠子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进来,放在姜夔的工作台上。
“还有十来天。”姜夔说。
“你陪我去艺伎馆,给小学员上课去吧?”千惠子说。
“我正忙着呢。”姜夔说。
“那我先去艺伎馆,你下午五点钟来接我。”千惠子说。
“要是有警察找来怎么办?”姜夔问。
“警察找你干什么?内山警署长说,已经销案了,他们不会找上门的!“
“好吧,我四点出发去接你。”
咚咚咚……
“打扰了!”有人轻轻敲门。
“有警察来了。”姜夔紧张地说。
千惠子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武田泰一和两个日本兵站在门外。
“你们找谁?”千惠子问。
“竹井太太,请问竹井教授在吗?”武田泰一朝千惠子欠欠身子问道。
极少有人叫千惠子竹井太太,但千惠子却很喜欢竹井太太这个称呼,杀死堀口的事情,她也淡忘了,不再害怕宪兵。
“在,在的。”千惠子微笑着说道。
“竹井君,你出来一下!”千惠子朝姜夔的工作室喊道。
姜夔走了出来。
“打搅了,竹井教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
“有什么事说吧!”姜夔说。
“高桥中佐已经不在宪兵司令部了。”武田泰一说,“他的职务已经由井川满志中佐接替。由于我们经费有限,井川中佐又不喜欢高桥中佐的坐车,所以……”
“你们要把奖励给竹井君的汽车拿回去?”千惠子惊讶地说。
“对。实在是难以启齿。”
“帝国现在缺经费吗?”千惠子问。
“是的。”武田泰一说。
千惠子走进屋子,取出车钥匙,递给武田泰一,“车就停在门口的小树林里。”
“谢谢!”武田泰一朝姜夔欠欠身,接过钥匙,走向汽车。
千惠子拉上门。
“吓我一跳,我以为是内山警署长来了呢!”千惠子说。
宪兵是来要回汽车,总比被内山警署长带走强。姜夔走进工作间,突然又走了出来。
“我的钓鱼竿还在车上呢!”姜夔说。
千惠子连忙走出去,发现武田泰一已将放在后备箱里的钓具拿出来,放在地上。
“竹井教授还是喜欢钓鱼吗?”武田泰一问。
“是的。”千惠子说。“您也对钓鱼有兴趣?”
“没有兴趣。”武田泰一说,“再说,我也没有时间。”
“是吗?辛苦了!”千惠子说。
驾驶兵发动了汽车,车尾喷出难闻的汽车尾气。千惠子移开身子,看着武田泰一关上后备箱的门,坐上汽车。
“再见!”千惠子朝汽车招招手。
驾驶兵轻按了一声喇叭,开车出了树林。
千惠子回过身,见姜夔怅然地站在门口,连忙走了过去。
“竹井君,别难过,你去买一辆新车,我出钱。”千惠子说。
“你想要一台什么车?”姜夔问。
“你看着办吧,你喜欢就行。”千惠子搂着姜夔的脖颈,吻了一下姜夔,转身朝小树林外的马路走去。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姜夔开着一辆日产70型汽车,来到梅香艺伎馆的后门,斜靠在汽车上等待。
等了足有半个小时,千惠子从艺伎馆里走出来。
姜夔按了一声喇叭,从车窗探出头。
“千惠子,在这儿!”姜夔喊道。
千惠子走过来。
“这车是谁的?”千惠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车问。
“我们的。”姜夔说。
“怎么是一辆旧车?”
“车厂都在为军队生产汽车,新车无法买到。”姜夔说,“等战争结束,我们再买一辆新车。”
“好吧!”千惠子一边说,一边坐进车里。
姜夔发动了汽车。
“现在去哪儿?”姜夔问。
“回家呀!”千惠子说。
“我以为你想去看电影呢。”姜夔说。
“我问过了,这两天没有新电影。有也不想去。”千惠子心绪不宁地说。
“出了什么事,连电影也不想看?”
“千叶太太今天刚从神户回来。她说,神户有一个飞机轮胎仓库,被中国来的间谍放火烧了,影响几百架飞机上天。”千惠子说。“这些中国特工真是可恶!”
“轮胎烧了,再多造几个不就行了?”姜夔说。
“你说得轻松!”千惠子说,“听说造飞机轮胎需要大量橡胶,全部靠从东南亚来,我们日本缺的就是橡胶!你想想,没有了飞机支持,那在中国得死多少日本兵呀!抓到这些中国特工,真该千刀万剐!”
千惠子把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姜夔心里一惊,转头看了千惠子一眼。
“千惠子,你怎么这么恨中国人呀?”姜夔问。
“因为我是日本人呀!”千惠子气呼呼地说。
姜夔一边开车前行,一边想着心事。
“竹井君,我们把买车剩下的钱,捐给皇军吧?”千惠子突然说。
“为什么?”姜夔问。
“早点结束战争,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千惠子说。
“捐多少?”姜夔问。
“还剩多少钱?”千惠子问。
“还剩1100日元。”姜夔说。
“都捐出去,现在就去。”千惠子说。
姜夔差点晕过去。
“不知道去哪里捐?”姜夔说。“明天打听清楚了再去。”
“停车!”千惠子突然喊道。
姜夔把车停下。
千惠子快步走进一个电话亭,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我打听清楚了。”千惠子坐进车里,“捐给全国义捐金委员会。”
“义捐金委员会在哪儿?”姜夔问。
“我知道,前面右转。”千惠子说。
千惠子指挥着姜夔,把车开到东京义捐金委员会门口停下。姜夔把剩下的1100日元拿出来,递给千惠子。
“一起去!”千惠子说。
姜夔只好走下车去,陪着千惠子走到东京义捐金委员会门口。
“你们找谁?”门卫问。
“我们来捐款!”千惠子说。
门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3分钟下班。你们快进去吧!”
千惠子拉着姜夔,跑步来到捐款处。
一位穿和服的小姐迎了上来。
“两位……”
“我们来给皇军捐款。”千惠子气喘吁吁地说。
“捐多少?”接捐小姐问。
千惠子转头看着姜夔。
“1100日元。”姜夔说。
“捐多少?”接捐小姐惊讶地再问了一次。
“1100日元。”姜夔说。
“羽田课长?”接捐小姐向旁边正在接听电话的中年男子喊道。
羽田课长放下电话,走了过来。
“他们要捐1100日元!”接捐小姐兴奋地说。
羽田看了看千惠子。
“你是千惠子小姐?”羽田问。
“是。”千惠子说。
“这位先生就是竹井教授了?”羽田又把目光转向姜夔。
“是的。”千惠子说。
“两位稍等。”羽田说。转头对接捐小姐说,“给报社和电台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派记者过来。”
“是!”接捐小姐走到电话机旁,开始拨号。
“让记者来干什么呀?”千惠子问。“我还要赶回家,给我先生做饭呢!”
“家里没有雇一个佣人?”羽田问,
“没有。”千惠子说。
“是这样,”羽田课长说,“一次性捐款1100日元,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帝国急需国民捐赠,你们带了好头,各家报社,还有东京广播电台,都应该报道、广播你们俩的事迹,同时号召国民向你们学习,给帝国捐款。”
“好吧。”千惠子说。
等不到20分钟,记者们便带着相机赶了过来。
接下来是捐赠仪式。
羽田将一份捐赠书颁发给千惠子和姜夔,镁光灯一阵闪烁。
“竹井教授夫妇合计为帝国捐款1100日元!这是今年以来,我们东京义捐金委员会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款。我代表东京义捐金委员会,向竹井教授夫妇表示感谢!”
姜夔并不希望自己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