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志异: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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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青梅、罗刹海市、田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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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

白下有个姓程的书生,生性豁达磊落,为人处世不拘小节。一天,他从外面回到家中,解开束带时,感觉束带一端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他仔细查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就在他转身之际,一个女子从他的衣后走了出来,女子梳理着头发,微笑着,容貌绝美。程生怀疑她是鬼,女子说:“我不是鬼,而是狐仙。”程生说:“倘若能得到这样的佳人,鬼我都不怕,更何况是狐仙呢。”于是两人便亲昵起来。

两年后,女子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青梅。女子常常对程生说:“你不要娶别人,我会为你生个儿子的。”程生相信了她的话,就一直没有娶妻。亲戚朋友们都嘲笑他。后来,程生的想法有所改变,他聘娶了湖东的王氏。狐仙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愤怒,她给女儿喂完奶,把孩子丢给程生说:“这是你家的赔钱货,是生是死,都由你决定。我何苦要替别人当奶妈呢!”说完便径直出门离开了。

青梅渐渐长大,聪慧过人,容貌美丽清秀,和她的母亲极为相像。不久,程生病故,王氏改嫁他人。青梅只能寄住在堂叔家,堂叔行为放荡,品行不端,想要把青梅卖掉来肥己。正好有一位王进士,当时正在家中等待吏部铨选,听说青梅聪慧,便用重金将她买下,让她服侍自己的女儿阿喜。阿喜十四岁,容貌绝美,世间罕见。她见到青梅后非常喜欢,便与青梅一同起居。青梅也善于察言观色,能通过眼神和眉毛来传达意思,因此王家上下都很疼爱她。

当地有个张生,字介受,家中贫穷,没有固定的产业,租住在王家的宅院里。张生生性纯良孝顺,行为举止严谨,又一心向学。有一次,青梅偶然到张生家,看见张生正坐在石头上吃着糠粥,走进屋内,又看到张生正和生母交谈,桌上放着一块猪蹄。当时张生的父亲卧病在床,张生进屋后,抱着父亲暗自哭泣,父亲的便液弄脏了他的衣服,父亲察觉到后心中愧疚,张生则赶紧掩饰痕迹,急忙出去清洗,生怕父亲知道。青梅看到这一幕,对张生大为赞赏,认为他与众不同。

青梅回去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阿喜,说:“我们家的这位客人,不是普通人。小姐如果不想找个好夫婿也就罢了,要是想找,张生就是合适的人选。”阿喜担心父亲嫌弃张生贫穷,青梅说:“不会的,关键在于小姐您。如果您觉得可以,我偷偷去告诉张生,让他来求婚。夫人必定会召您商量,您只要答应一声‘好’,这事就成了。”阿喜还是担心张生终究贫穷,会被天下人笑话,青梅说:“我自认为能识天下的贤士,一定不会看错。”

第二天,青梅去告诉了张生的母亲。张母听后大吃一惊,认为青梅的话不吉利。青梅说:“小姐听说公子的为人后,觉得他很贤能,所以我才试探她的心意,跟您说这些。要是媒人去提亲,我们两人再从中帮忙,估计这门亲事就能成。就算不成,对公子又有什么损害呢?”张母说:“好吧。”于是托卖花的侯氏去提亲。王夫人听后笑了,把这件事告诉了王进士,王进士也大笑起来。他们把女儿叫来,说起侯氏的来意。女儿还没来得及回答,青梅就急忙称赞张生的贤能,断定他将来必定显贵。王夫人又问女儿:“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如果你能忍受贫困,我就答应这门亲事。”女儿低头想了很久,看着墙壁回答说:“贫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命好,贫穷也不会持续太久,而富裕的日子会无穷无尽。要是命不好,那些穿着锦绣的王孙公子,最后穷困潦倒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难道还少吗?这件事全凭父母做主。”一开始,王进士和夫人商量女儿的婚事,只是想逗逗她,等听到女儿这番话,王进士不高兴地说:“你是想嫁给张家那小子吗?”女儿不回答,再问,还是不回答。王进士生气地说:“你这个贱骨头,一点也不长进!竟然想提着筐子去当乞丐的老婆,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女儿满脸涨红,气得说不出话,含着眼泪离开了,媒人也只好回去了。

青梅见婚事没成,就想自己想办法。过了几天,她在夜里来到张生家。张生正在读书,看到她很惊讶,问她怎么来了。青梅说话吞吞吐吐,张生严肃地拒绝了她。青梅哭着说:“我是良家女子,不是那种随便与人私通的人。只是因为您贤能,所以我才愿意托付终身。”张生说:“你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贤能。但这种在深夜私自往来的行为,自爱的人都不会做,难道您认为贤能的人会做吗?一开始就与女子有不恰当的行为,即便最后能成婚,君子都认为不可以,更何况不一定能成,到时候我们两人该如何自处?”青梅说:“万一能成,您愿意接纳我吗?”张生说:“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女子,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但有三件无可奈何的事,所以我不敢轻易答应。”青梅问:“哪三件事?”张生说:“你不能自己做主,这是第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就算你能自己做主,我父母要是不同意,这是第二件无可奈何的事;就算他们同意,而你的身价必定不低,我贫穷无法筹备,这是第三件无可奈何的事。你赶紧回去吧,男女之间的瓜田李下之嫌可不能不避啊!”青梅临走时,又嘱咐说:“您要是有意,希望我们能一起想办法。”张生答应了。

青梅回去后,阿喜问她去了哪里,青梅便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如实说了出来。阿喜生气她私自去见张生,想要责罚她,青梅哭着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并把实情告诉了她。阿喜感叹说:“不随便与人苟合,这是守礼;一定要告知父母,这是尽孝;不轻易许诺,这是守信。有这三种品德,上天一定会保佑他,肯定不会一直贫困下去的。”接着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青梅说:“嫁给他。”阿喜笑着说:“你这个傻丫头,能自己做主吗?”青梅说:“如果不成,我就以死相报!”阿喜说:“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青梅听后,跪地磕头拜谢。

又过了几天,青梅对阿喜说:“之前我说的那些话,您是开玩笑呢,还是真的想成全我?如果是真的,那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能可怜可怜我。”阿喜问她是什么请求,青梅回答说:“张生拿不出聘礼,我又没有能力给自己赎身,如果一定要很多钱,那就算把我嫁给他,也和不嫁没什么区别。”阿喜沉吟了一会儿说:“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我说要把你嫁给他,都担心不合适;要是说一定不要彩礼,这是父亲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青梅听了,眼泪流了下来,只是请求阿喜怜悯救助。阿喜思考了很久,说:“没办法,我自己存了一些钱,会全部拿出来帮你。”青梅拜谢后,偷偷告诉了张生。张生的母亲非常高兴,多方借贷,凑够了所需的钱数,藏起来等待好消息。

恰逢王进士被任命为曲沃县令,阿喜趁机对母亲说:“青梅年纪已经大了,如今我们即将赴任,不如把她嫁出去。”王夫人本来就觉得青梅太机灵,担心她会引导女儿做出不合规矩的事,一直想把她嫁出去,只是怕女儿不高兴,听到女儿这么说,非常高兴。过了两天,有个女仆来传达张家的意思。王进士笑着说:“这个张生只配娶个婢女,之前他的想法太荒唐了!不过,把婢女卖到高门大户,价格应该比以前高很多。”阿喜急忙进言说:“青梅侍奉我很久了,把她卖去做妾,我实在不忍心。”王进士于是传话给张家,仍按照原来的价钱立了婚契,把青梅嫁给了张生。

青梅嫁入张家后,孝顺公婆,事事都委婉地迎合他们的心意,甚至比张生做得还好,而且干活更加勤快,吃糠咽菜也不觉得苦,因此家中的人没有不喜爱看重她的。青梅又靠刺绣为生,她绣的东西卖得很快,商人都在门口等着购买,生怕买不到。卖刺绣得到的钱稍微缓解了家中的贫困。她还劝张生不要因为家中的琐事耽误读书,家中的事务都由她来料理。因为王进士要去赴任,青梅前往与阿喜告别。阿喜见到她后,哭着说:“你找到了好归宿,我却比不上你。”青梅说:“这都是谁的恩赐,我怎么敢忘记呢?但要是说您比不上我,恐怕会折我的寿。”于是两人哭着分别。

王进士到了晋地,半年后,王夫人去世,灵柩停放在寺庙中。又过了两年,王进士因行贿获罪被免职,罚款赎罪的钱数以万计,渐渐贫困得无法维持生计,随从也都逃散了。当时,瘟疫大规模爆发,王进士染病也去世了,只剩下一个老妇人和女儿相依为命。不久,老妇人也去世了,阿喜更加孤苦伶仃。有个邻居老妇人劝她嫁人,阿喜说:“能为我安葬双亲的人,我就嫁给他。”老妇人可怜她,送了一斗米后离开。半个月后,老妇人又回来,说:“我为娘子尽力了,事情很难办成。贫穷的人没有能力安葬你的双亲,富有的人又嫌弃你是家道中落的后代。这可怎么办呢?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恐怕你不会答应。”阿喜问:“什么办法?”老妇人说:“这里有个李郎,想要娶个侧室,如果他看到你的容貌,就会出钱厚葬你的双亲,想必他不会吝啬。”阿喜大哭说:“我是官宦人家的后代,怎么能去做别人的妾室呢!”老妇人无话可说,便离开了。

阿喜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勉强维持生命,等待着合适的人出现。过了半年,她更加支撑不下去了。一天,老妇人又来了,阿喜哭着告诉她:“我已经贫困到这种地步,每次都想自尽,之所以还恋恋不舍地苟活,只是因为双亲的灵柩还在。我自己都快饿死在沟壑里了,谁来收殓双亲的尸骨呢?所以我想不如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于是老妇人带着李郎来了,李郎偷偷看了阿喜,非常高兴。他立即拿出钱来为阿喜的双亲操办丧事,两口棺材同时下葬。之后,李郎就带着阿喜离开了,阿喜进入李家后,去拜见正室夫人。正室夫人向来凶悍善妒,李郎一开始没敢说阿喜是妾室,只说是买的婢女。等正室夫人见到阿喜后,非常愤怒,用棍子把她赶了出来,不让她进门。阿喜披散着头发,泪流满面,进退两难。

这时,有个老尼姑路过,邀请阿喜与她同住。阿喜很高兴,便跟着老尼姑去了。到了尼姑庵,阿喜请求削发为尼,老尼姑不同意,说:“我看娘子,不是长久沉沦于风尘的人。庵里有粗茶淡饭,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你暂且在这里住下等待时机。时机到了,你自然可以离开。”住了没多久,集市上的无赖看到阿喜貌美,就常常来敲门,说些下流的话来调戏她,老尼姑也制止不了。阿喜号啕大哭,想要自杀。老尼姑去请求吏部的某位大人出告示严禁这种行为,那些恶少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后来,又有人在夜里挖开寺庙的墙壁,老尼姑呼喊报警,他们才离开。老尼姑于是又告知吏部,抓住了为首的恶人,送到郡里笞打责罚,尼姑庵才渐渐安宁下来。

又过了一年多,有个贵公子路过尼姑庵,看到阿喜后惊为天人,便强迫老尼姑替他传达殷勤之意,又用丰厚的财物贿赂老尼姑。老尼姑委婉地对他说:“她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不甘心做妾室。公子先回去,过些日子我会给您答复。”贵公子离开后,阿喜想要服药自尽。夜里,她梦到父亲来了,父亲眉头紧皱地说:“我当初没有听从你的意愿,导致你如今这般境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你先不要死,你的夙愿或许还能实现。”阿喜觉得很奇怪。天亮后,她洗漱完毕,老尼姑看着她,惊讶地说:“看你的面容,浊气已经消散,那些横逆之事不必担忧了。福气就要来了,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太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敲门声,阿喜脸色大变,以为一定是贵公子的家奴,老尼姑打开门,果然是。家奴急切地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老尼姑好言好语地应付着,只是请求再宽限三天。家奴传达了主人的话,如果事情办不成,就让老尼姑亲自去回复。老尼姑恭敬地答应着,道谢后让家奴离开。阿喜非常悲伤,又想要自尽,老尼姑阻止了她。阿喜担心三天后家奴再来,自己没有话可以应付,老尼姑说:“有我这个老太婆在,就算被斩杀我也会承担。” 第二天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如注,倾盆而下。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几个人用力地砸门,外面一片喧闹声。阿喜心中一惊,以为是贵公子的人又来逼迫,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尼姑冒着大雨去开门,只见门口停着一乘华丽的轿子,还有几个女仆,她们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从轿中走了出来。女子的仆从众多,衣着光鲜,车马也十分气派。老尼姑惊讶地询问她们是谁,来人回答说:“这是司李大人的家眷,暂时来这里躲避风雨。”老尼姑便将她们引入殿中,让人移来坐榻,请夫人端庄就座。

夫人的仆从们纷纷奔向禅房,各自寻找地方休息。她们进入房间后看到了阿喜,都觉得她容貌艳丽,急忙跑去告诉夫人。没过多久,雨停了,夫人起身,请求到老尼姑的禅房去看一看。老尼姑带着夫人走进禅房,夫人一看到阿喜,顿时惊愕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阿喜也同样盯着夫人,看了许久。原来,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梅。两人都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随后便相互诉说各自的经历。

原来,张生的父亲病故后,张生守孝期满被重新启用,连续考中科举,被授予司李的官职。张生先侍奉母亲到任所,之后又把家眷都接了过去。阿喜感叹道:“如今再看我们两人,真是天壤之别啊!”青梅笑着说:“幸好娘子历经挫折还未嫁人,这正是上天有意让我们两人相聚。倘若不是因为这场大雨受阻,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巧遇呢?这其中仿佛有鬼神的安排,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说完,青梅便取出珠冠和锦衣,催促阿喜更换妆容。阿喜低下头,在房间里徘徊不定,有些犹豫。老尼姑在一旁也帮忙劝说。阿喜担心与青梅同处一室,名分上不太合适。青梅说:“以前的事情早有定数,我怎么敢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呢?您想想张郎,他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在青梅的极力劝说下,阿喜最终换上了新衣。之后,阿喜与老尼姑告别,跟着青梅离开了尼姑庵。

回到司李的官署后,张生的母亲和张生见到阿喜都十分高兴。阿喜拜谢道:“如今我实在没有脸面来见您。”张生的母亲笑着安慰她,随后便商量选择一个好日子,让张生和阿喜举行成婚仪式。阿喜说:“在尼姑庵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我也不会跟着夫人来到这里。如果您还念着往日的情谊,能给我一间小屋,让我能在里面打坐修行就足够了。”青梅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到了举行婚礼的日子,青梅抱着一身艳丽的新娘服饰来到阿喜的房间,阿喜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鼓乐声大作,阿喜更加慌乱,无法自己做主。青梅带着一群婢女和婆子,强行给阿喜穿上嫁衣,搀扶着她走了出去。阿喜看到张生穿着正式的礼服向她行礼,不知不觉间,自己也盈盈下拜。青梅拉着阿喜进入洞房,说:“这个位置虚设已久,就是为您准备的。”又回头对张生说:“今晚你可要好好报答阿喜,不要辜负了这份情谊。”说完,青梅转身想要离开,阿喜急忙拉住她的衣襟。青梅笑着说:“别留我,这种事我可没法替你。”说着,便挣脱阿喜的手离开了。

青梅对待阿喜十分恭敬,从来不敢在新婚之夜与张生亲近,而阿喜始终觉得惭愧不安,心里无法平静。于是,张生的母亲便让她们以夫人相称,但青梅始终坚持以婢妾的礼节侍奉阿喜,丝毫不敢懈怠。

三年后,张生被举荐进入京城任职,路过尼姑庵时,他拿出五百金送给老尼姑,作为对她的敬意和感谢,老尼姑不肯接受。张生一再坚持,老尼姑才收下二百金,用这些钱修建了大士祠,并为阿喜立了碑,称她为王夫人。后来,张生的官职一路升迁,做到了侍郎。程夫人为张生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王夫人则生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张生向朝廷上书陈述了家中的情况,朝廷将程夫人和王夫人都封为夫人。

罗刹海市

马骥,字龙媒,是商人的儿子。他生得风度翩翩,年少时便洒脱不羁,喜好歌舞,常常跟着戏班子的演员们一起,用锦帕裹着头,模样俊美如同女子,因此又有了“俊人”的称号。十四岁时,他进入郡学读书,就已经小有名气了。后来,他的父亲年纪大了,不再经商,闲居在家,对马骥说:“读那几卷书,饿了不能煮来吃,冷了不能当衣穿。我儿你还是继承为父的老本行,去经商吧。”马骥于是开始学着做一些买卖,经营起生意来。

一次,马骥跟着别人出海,却被飓风卷走,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最终到了一个大城市。这里的人都长得极其丑陋,他们看到马骥到来,以为是妖怪,吓得大声喧哗,四处奔逃。马骥刚看到他们的样子时,也十分害怕,等到知道这些人是因为害怕自己而逃跑,他反倒利用这一点来吓唬当地人。遇到正在吃饭的人,他就跑过去,等人被吓跑了,他就吃剩下的食物。

时间久了,马骥走进了一个山村。这里的人,有些容貌看起来稍微像人,但都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马骥在树下休息,村里的人一开始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他。过了很久,他们觉得马骥不会吃人,才渐渐靠近他。马骥微笑着和他们交谈,这里的人说话虽然和自己家乡的不一样,但也能听懂一半。马骥于是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来历。村里的人很高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邻里,说这个客人不会伤害人。然而,那些长得特别丑的人远远看一眼就离开了,始终不敢靠近。那些敢过来的人,口鼻的位置,还都和中国的人差不多,他们一起凑来酒浆,招待马骥。

马骥问他们为什么会害怕自己,他们回答说:“曾经听祖父说过,向西走二万六千里,有个中国,那里的人长相都很奇特怪异。我们只是听说而已,今天才相信。”马骥又问他们为什么如此贫穷,他们说:“我们国家看重的,不是文章学问,而是人的容貌。长得极其美丽的人,能当上卿;稍次一些的,能管理百姓;再下等的,也能得到贵人的宠爱,所以能享受丰盛的食物来养活妻子儿女。像我们这些人,刚出生的时候,父母都认为不吉利,往往就把我们抛弃了,那些不忍心立刻抛弃的,也只是为了延续香火罢了。”马骥问:“这是什么国家?”他们回答说:“大罗刹国。都城在北边三十里的地方。”马骥请求他们带自己去看看。于是,天刚蒙蒙亮,大家就起身,带着马骥一起前往都城。

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都城。都城的城墙是用黑石砌成的,颜色如同墨一般。楼阁将近百尺高。然而,这里很少有瓦片,屋顶覆盖着红色的石头,捡起一块残块在指甲上研磨,和丹砂没有什么不同。当时正值官员退朝,看到朝中有人戴着帽子、坐着车子出来,村里的人指着说:“这是相国。”马骥看去,只见那相国双耳都长在后面,鼻子有三个孔,睫毛像帘子一样覆盖着眼睛。又有几个骑着马的人出来,村里的人说:“这是大夫。”接着依次指着说出他们的官职,这些人大多长相狰狞怪异,不过官位越低,容貌也相对没那么丑。

没多久,马骥回城,街道上的人远远望见他,叫嚷着奔跑,有的甚至摔倒在地,就像遇到了怪物一样。村里的人极力解释,街上的人才敢远远地站着。马骥回到住处后,全国上下无论大小人物,都知道村里来了个奇异的人,于是那些达官显贵们,都争着想见识见识,便让村里的人去邀请马骥。然而,每当马骥到一户人家,看门人就立刻关上门,男男女女们在门缝里偷偷地窥视、议论,一整天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请他进去相见。村里的人说:“这里有一位执戟郎,曾经为先王出使过外国,见过的人很多,或许他不会害怕你。”马骥便前往执戟郎的家,执戟郎果然很高兴,以贵宾之礼迎接他。马骥看执戟郎的容貌,像八九十岁的人,眼睛突出,胡须卷曲得像刺猬。执戟郎说:“我年轻时奉王命,出使的地方最多,唯独没有到过中华。如今我一百二十多岁了,又能见到上国的人物,这一定要向天子禀报。不过我退隐多年,已经十多年没有上朝了,明天一早,我为你走一趟。”于是,执戟郎准备了酒菜,以主人的身份热情款待马骥。

喝了几杯酒后,执戟郎唤出十多个女乐伎,轮番歌舞。这些女乐伎的模样像夜叉,都用白锦缠头,红色的衣服拖到地上。她们演唱的不知道是什么词,腔调、节拍都十分奇特怪异。执戟郎看着很高兴,问马骥:“中国也有这样的音乐吗?”马骥说:“有。”执戟郎请他模仿一下中国音乐的声音,马骥便敲着桌子,唱了一曲。执戟郎高兴地说:“真奇特啊!这声音如同凤鸣龙啸,我从来没有听过。”第二天,执戟郎上朝,向国王举荐了马骥。国王欣然下诏接见。但有两三位大臣,说马骥的样子怪异,恐怕会惊吓到国王,国王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执戟郎出宫后告诉马骥,为他深感惋惜。

过了一段时间,马骥和执戟郎一起喝酒,喝醉了,便拔出剑来起舞,还用煤灰把脸涂黑,扮成张飞的模样。执戟郎觉得这样很美,说:“请你就以张飞的模样去拜见宰相,宰相一定会喜欢并重用你,想要得到丰厚的俸禄也不难。”马骥说:“唉!当作游戏玩玩还可以,怎么能改变容貌去谋求荣华富贵呢?”执戟郎一再坚持,马骥只好答应了。执戟郎设下宴席,邀请当权的人来饮酒,让马骥画好脸等着。没过多久,客人来了,执戟郎叫马骥出来见客。客人们惊讶地说:“真奇怪!怎么之前那么丑,现在却这么好看了!”于是和马骥一起饮酒,气氛十分欢快。马骥婆娑起舞,唱起弋阳曲,满座的人没有不叹服倾倒的。第二天,大臣们纷纷上奏章举荐马骥。国王很高兴,派使者拿着旌节来召见他。

马骥见到国王后,国王问他中国治理国家的方法,马骥详细地陈述了一番,国王大为赞赏感叹,在离宫设宴款待他。酒喝得正尽兴时,国王说:“听说你擅长演奏高雅的音乐,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呢?”马骥随即起身起舞,也学着用白锦缠头,演奏出轻柔婉转的音乐。国王非常高兴,当天就任命他为下大夫。此后,国王时常私下宴请他,对他的恩宠十分特殊。

然而时间一长,朝中的官员们渐渐察觉到马骥的容貌是假的,他所到之处,总是能看到人们在小声议论,不再像以前那样与他亲密融洽。马骥此时感到孤立无援,心里也很不安,于是上疏请求退休,国王不允许,他又请求休假,国王才给了他三个月的假期。于是,马骥乘着驿站的车马,载着金银财宝,又回到了山村。村里的人都跪着迎接他。马骥把金银分给了以前和自己交好的人,一时之间,欢呼声如雷动。

村里的人说:“我们这些小人物受到大夫的恩赐,明天去海市的时候,一定为您寻找珍奇的玩物,来报答您的恩情。”马骥问:“海市在什么地方?”村里的人说:“海中市,四海的鲛人都聚集在那里,贩卖珠宝,四方十二个国家的人,都来这里贸易。那里常有神人游玩嬉戏,云霞遮天蔽日,波涛不时涌起。富贵的人看重自己的安危,不敢冒险前往,都把金银交给我们,让我们代为购买奇异的珍宝。现在离海市开市的时间不远了。”马骥问他们怎么知道这些的,村里的人说:“每次看到海上有朱鸟飞来飞去,七天后就是海市开市的日子。”马骥询问出发的日期,想要一同去游览观赏,村里的人劝他保重身份,马骥说:“我本就是闯荡沧海的人,还怕什么风浪?”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登门寄存钱财,准备去海市做生意,马骥便和他们一起带上财物,登上了船。船能容纳几十人,船底是平的,船栏很高。十个人摇着船桨,船在水中行驶得像箭一样快。一共航行了三天,远远地看见在水波荡漾、云雾缭绕之中,楼阁层层叠叠,前来贸易的船只,纷纷聚集在一起,如同蚂蚁一般。不一会儿,船抵达了城下,只见城墙上的砖都和人一样长,城楼高耸入云。他们把船系好,进入城中,看到集市上陈列的物品,都是奇珍异宝,光芒耀眼,很多都是人世间没有的。

这时,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骏马过来,集市上的人都纷纷躲避,说这是“东洋三世子”。三世子经过时,看了看马骥说:“这不是我们国家的人。”立刻有在前面开路的人过来询问马骥的籍贯。马骥在路边拱手行礼,详细地说出了自己的家乡和家族。三世子高兴地说:“既然承蒙您来到这里,说明我们缘分不浅!”于是,他给马骥一匹马,邀请他并辔而行。他们出了西城,来到了岛岸。

马骥所骑的马突然嘶鸣着跳进了水里,马骥吓得失声大叫。却见海水从中分开,像墙壁一样屹立着。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座宫殿,宫殿的梁是用玳瑁做的,瓦片是用鲂鱼的鳞片做成的,四面墙壁晶莹明亮,照出人的影子,十分耀眼。马骥下马,拱手作揖,走进宫殿。抬头看见龙君坐在上面,三世子启奏说:“我在集市上游玩,遇到了中华的贤士,特来引见给大王。”马骥上前跪拜行礼。龙君说:“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必定能让屈原、宋玉都甘拜下风。想麻烦您用如椽大笔,写一篇《海市赋》,希望您不要吝惜您的才华。”马骥磕头领命。龙君给他水精做的砚台,龙鬣毛做的毛笔,纸像雪一样洁白光亮,墨散发着兰花的香气。马骥很快就写成了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献给了龙君。龙君击节赞赏说:“先生才华出众,为我们水国增添了不少光彩!”于是,龙君召集了各个龙族,在彩霞宫设宴。

酒和烤肉上了几轮后,龙君端着酒杯对马骥说:“我疼爱的女儿,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夫婿,希望能许配给先生。先生如果有意的话……”马骥离开座位,惭愧而感激地答应着。龙君向左右的人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几个宫女搀扶着一位女郎走了出来。只听见身上的佩环声作响,鼓吹声突然响起,女郎拜完后,马骥偷看了一眼,发现她真是一位天仙般的女子。女郎拜完后就离开了。一会儿,酒宴结束,两个丫鬟挑着画灯,引导马骥进入副宫,女郎浓妆艳抹,正坐着等他。床是珊瑚做的,上面装饰着各种珍宝,帐子外面的流苏上,缀着像斗一样大的明珠,被子和褥子都散发着香气,柔软舒适。

天刚亮,一群年轻的丫鬟和美貌的侍女,纷纷跑进来,围在马骥身边。马骥起身,赶紧出去上朝谢恩。龙君封他为驸马都尉,并把他写的《海市赋》用驿车传送到各个海域。各个海域的龙君,都派专人前来祝贺,争着写请柬邀请驸马去赴宴。马骥穿着锦绣的衣裳,骑着青色的虬龙,前呼后拥地出门。几十名武士骑着马,都拿着雕弓,扛着白色的棍棒,队伍浩浩荡荡,光芒闪耀。有人在马上弹筝,有人在车中演奏玉笛。三天之内,马骥游遍了各个海域。从此,“龙媒”的名声,在四海之中传扬开来。

在龙宫的宫殿之中,生长着一株玉树,它的树干粗壮,差不多有一人合抱那么粗。玉树的树干晶莹剔透,如同白色的琉璃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树干中间有一条淡黄色的芯,比人的手臂略细一些。玉树的叶子就像碧玉一样,厚度大约有一钱,叶片细碎繁多,树冠形成了浓密的树荫。马骥常常与龙女在这玉树之下,吟诗啸咏,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每当玉树开花的时候,满树繁花,花朵的形状很像薝卜花。每一片花瓣飘落,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美玉相击。马骥捡起一片花瓣仔细端详,只见它如同用赤瑙精心雕琢而成,色泽鲜艳,光彩夺目,令人心生喜爱。

在玉树周围,时常会有奇异的鸟儿飞来鸣叫。这些鸟儿羽毛的颜色金碧辉煌,尾巴比身体还要长。它们的鸣叫声清脆悦耳,如同敲击美玉发出的声音,听来让人心中充满了哀伤,仿佛能触动肺腑深处的情感。

马骥每次听到这些鸟儿的鸣叫,就会不由自主地思念起自己的家乡。于是,他对龙女说:“我离开家乡已经三年了,与父母分离,音信阻隔。每当想到他们,我就不禁涕泪横流,汗湿脊背。你能跟我一起回到人间,回到我的家乡吗?”龙女听了,无奈地说:“仙境与尘世道路相隔,我们无法相依相伴。我也不忍心因为我们之间的夫妻之爱,而让你失去侍奉父母的机会。让我慢慢想想办法吧。”马骥听后,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龙女也感叹道:“这实在是无法两全其美的事情啊!”

第二天,马骥从外面回到龙宫。龙君对他说:“听说都尉你思念故土,明天一早为你准备行装,送你回去,你看可以吗?”马骥感激地拜谢道:“我本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却受到您如此优厚的宠爱,我感恩图报的心意,早已深深铭刻在心中。请允许我暂时回去探望父母,之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与你们团聚。”傍晚时分,龙女设下酒宴,与马骥话别。马骥与龙女约定日后重逢的日子,龙女却悲伤地说:“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马骥听后,悲痛万分。龙女劝慰道:“你回去赡养双亲,这是尽孝的表现。人生的聚散离合,就如同一天的早晚变化,百年的时光也不过如此短暂,何必像小儿女一样悲伤哭泣呢?此后,我会为你坚守贞洁,你也为我保持情义,我们虽身处两地,但心意相通,就如同夫妻常伴左右一样,又何必一定要朝夕相守,才算是白头偕老呢?如果违背了这个盟誓,婚姻就不会幸福。倘若你担心家中无人操持家务,纳个婢女也是可以的。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自从嫁给你之后,我似乎有了身孕,麻烦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马骥想了想,说:“如果是女孩,就叫龙宫;如果是男孩,就叫福海。”龙女向马骥索要一件信物,马骥便拿出在罗刹国得到的一对赤玉莲花,交给了龙女。龙女说:“三年后的四月八日,你要乘船到南岛,我会把孩子还给你。”接着,龙女用鱼皮做成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珠宝,交给马骥,说:“你要好好珍藏这些,足够你几代人享用不尽了。”

天刚微微亮,龙君就设下了饯行的筵席,赠送了马骥丰厚的礼物。马骥拜别龙君,走出宫殿。龙女乘坐着白羊车,把他送到海边。马骥上岸后下了马,龙女深情地说:“你要多多保重。”说完,便掉转车头离去。不一会儿,龙女的身影就渐渐远去。随后,海水又重新合拢,再也看不到龙女的踪迹,马骥这才怀着惆怅的心情踏上归途。

自从马骥出海后,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等他回到家,家人见到他都惊讶不已。幸好父母都安然无恙,只是妻子已经改嫁他人。这时,马骥才领悟到龙女所说的“守义”的含义,原来她早已预知了这一切。父亲想为马骥重新娶亲,马骥拒绝了,只纳了一个婢女。他牢牢记住与龙女约定的三年之期,到了时间,便乘船前往南岛。在那里,他看到两个孩子坐在水面上,拍打着水流,嬉笑玩耍,既不游动也不沉入水中。马骥靠近他们,把他们拉到身边,一个孩子默默地抓住马骥的手臂,欢快地跃入他的怀中。另一个孩子则大声啼哭,似乎在嗔怪马骥没有先拉自己,马骥也把他抱了上来。仔细一看,一男一女,容貌都十分清秀可爱。他们额头上的花冠上镶嵌着玉石,正是马骥送给龙女的那对赤玉莲花。孩子们的背上都背着一个锦囊,马骥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道:“想必公公婆婆身体都安好。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我们被尘世的道路永远隔开;虽然只隔着盈盈的一片海水,却连青鸟也难以传递消息。我对你的思念常常在梦中萦绕,伸长脖子盼望你的到来,却只是徒劳;面对这茫茫的大海,心中的遗憾又该如何诉说呢?想想奔月的嫦娥,在月宫中也只能独自寂寞;投梭织布的织女,也为银河的阻隔而惆怅。我又算得了什么,怎能奢望与你永远相守呢?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分别后的两个月,我竟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如今孩子们已经在我怀中咿呀学语,也渐渐懂得嬉笑说话;他们会自己寻找枣子、梨子,就算没有母亲在身边也能生活。现在我把他们归还给你。你赠送的赤玉莲花,我用来装饰他们的花冠作为信物。当你抱着孩子的时候,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听说你能够遵守我们的旧盟,我的心中感到十分欣慰。我这一生不会再嫁他人,至死也不会改变心意。我的梳妆盒中,不再存放兰膏;镜子里的新妆,也早已不再涂抹粉黛。你就像远行的征人,我就如同独守空房的荡妇,即便我们不能相聚,又怎能说我们不是夫妻呢?只是想到公公婆婆已经抱上了孙子,却还没有见过新媳妇,从情理上来说,这也实在是一件憾事。等婆婆去世入土的时候,我会前往墓穴,尽一尽做媳妇的职责。过了这个时间,‘龙宫’平安无事,我们还会有相见的机会;‘福海’健康成长,或许我们还有往来的道路。希望你多多保重,我心中的话实在是说不完。”

马骥反复读着这封信,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两个孩子抱着他的脖子说:“我们回家吧!”马骥心中更加悲痛,抚摸着他们说:“你们知道家在哪里吗?”孩子们急切地啼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要回家。马骥望着茫茫的大海,海水一望无际,直到天边,而龙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烟波浩渺的海上,再也看不到她的踪迹。他无奈地抱着孩子,调转船头,满怀惆怅地回到了家中。

马骥知道母亲的寿命已经不长了,于是提前为她准备好了丧葬所需的一切物品,还在墓地种植了一百多棵松树和槚树。过了一年,母亲果然去世了。当灵车到达墓地时,有一个女子穿着丧服,来到墓穴前哭泣。大家正惊讶地看着她,忽然狂风大作,雷声轰鸣,紧接着下起了急雨,转眼间,女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新种植的原本已经枯萎的松柏,在这时竟然都重新活了过来。

福海渐渐长大,常常思念自己的母亲,有一次他忽然跳入海中,过了几天才回来。龙宫因为自己是女子不能前往海中看望母亲,常常关着门暗自哭泣。一天,大白天突然变得昏暗,龙女忽然出现在家中,制止龙宫哭泣,说:“你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还哭什么呢?”于是,她赐给龙宫一棵八尺高的珊瑚树、一帖龙脑香、一百颗明珠、一双镶嵌着八宝的金盒子,作为她的嫁妆。马骥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房间,握住龙女的手,抽泣起来。然而,片刻之间,一声惊雷震破了屋顶,龙女又消失不见了。

田七郎

武承休是辽阳人,他生性喜好结交朋友,所交往的都是当地颇有名气的贤能之士。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人对他说:“你虽然结交的朋友遍布天下,但大多都是泛泛之交。实际上只有一个人能与你共患难,你怎么反而不认识他呢?”武承休忙问:“这个人是谁?”对方回答道:“难道不是田七郎吗?”武承休醒来后,对这个梦感到十分惊异。

第二天清晨,武承休见到平日里交往的朋友,就向他们打听田七郎。有的客人说认识,说田七郎是东村以打猎为生的人。武承休满怀敬意地前往田七郎家拜访,他用马鞭敲打着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此人长着像貙一样锐利的眼睛,蜂腰般的身材,头戴一顶油腻的帽子,身穿黑色的围裙,上面有许多白色的补丁。他双手举到额头,拱手行礼,询问武承休从哪里来。武承休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并假托自己在途中身体不舒服,想借他家休息一下。武承休又问田七郎在不在,男子回答说:“我就是田七郎。”于是将武承休请进屋内。

武承休看到几间破旧的屋子,用树干支着墙壁。走进一间小屋,只见虎皮和狼皮挂在柱子之间,除此之外,连个像样的桌椅床铺都没有。田七郎就在地上铺了一张虎皮,当作座位。武承休与他交谈,觉得他言辞朴实,心中十分高兴。武承休立刻拿出钱来,想让田七郎改善一下生活,田七郎却不肯接受。武承休再三坚持,田七郎只好拿着钱去告诉母亲。不一会儿,田七郎就拿着钱回来,坚决地推辞不受。武承休又多次强行要给,这时田七郎的母亲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严厉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让他侍奉那些富贵的客人!”武承休感到十分惭愧,只好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武承休辗转思索,始终不明白田母的意思。恰好他的随从在田七郎家屋后听到了田母的一番话,就告诉了武承休。原来,田七郎拿着钱告诉母亲,母亲说:“我刚才看到武公子,他脸上有晦气的纹路,必定会遭遇大祸。我听说,受到别人赏识的人要为别人分忧,受到别人恩惠的人要在别人危难时伸出援手。富人用钱财报答别人,穷人用道义报答别人。无缘无故得到别人丰厚的财物,这是不吉利的,恐怕将来要用死来报答人家啊。”武承休听了,深深地感叹田母的贤明,然而这也更加让他倾慕田七郎。

第二天,武承休设下宴席邀请田七郎,田七郎推辞不来。武承休就亲自来到田七郎家,坐下后就索要酒喝。田七郎亲自为他斟酒,还摆上了鹿肉干,待客的礼数十分周到。过了几天,武承休再次邀请田七郎来赴宴,田七郎这才来了,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十分欢畅。武承休又送钱给田七郎,田七郎还是不接受。武承休就托他帮忙购买虎皮,田七郎这才收下了钱。

田七郎回到家后,查看自己所储存的虎皮,发现数量不够偿还武承休给的钱,就想着再去打猎,猎到老虎后把虎皮献给武承休。他进山三天,却一无所获。这时,恰好妻子生病了,田七郎忙着照顾妻子,煎药喂汤,无暇去打猎。十多天后,妻子突然去世了,田七郎为她办理丧事,做斋醮超度,武承休给的钱也渐渐花掉了一些。武承休亲自前来吊唁送葬,礼仪非常优厚。

安葬了妻子后,田七郎背着弓箭又到山林中去打猎,心里越发想着要报答武承休,可始终没有打到合适的猎物。武承休了解到其中的缘故,就常常劝他不要着急。武承休殷切地希望田七郎能抽空到自己家来一趟,可田七郎始终因为觉得自己欠武承休的情而感到遗憾,不肯前往。武承休于是先索要田七郎之前收藏的虎皮,想以此促使他前来。田七郎查看原来的虎皮,发现已经被虫蛀得破烂不堪,毛都掉光了,心里更加懊恼沮丧。武承休知道后,急忙赶到他家,极力安慰劝解他。武承休又看了看那张破旧的虎皮,说:“这也还不错。我想要的,本来就不只是虎皮上的毛。”于是,他把虎皮卷起来拿走了,还邀请田七郎一同前往自己家。田七郎不肯去,武承休只好自己回去了。

田七郎心想始终无法报答武承休的恩情,就带上干粮进山,经过几个夜晚的努力,终于猎到了一只老虎,他将完整的虎皮送给了武承休。武承休非常高兴,置办了酒席,想留田七郎住三天。田七郎坚决地推辞,武承休就锁上了庭院的门,不让他出去。

宾客们看到田七郎朴实粗陋的样子,私下里都认为武公子结交这样的人很荒唐。然而武承休对待田七郎,与对待其他客人截然不同。武承休要给田七郎换上新衣服,田七郎不肯接受,武承休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偷偷地给他换上了,田七郎不得已只好收下。田七郎离开后,他的儿子奉祖母的命令,来归还新衣服,索要那件破旧的衣服。武承休笑着说:“回去告诉老奶奶,旧衣服已经拆了做鞋底了。”

从那以后,田七郎每天都送野兔、野鹿给武承休,但武承休召唤他时,他却不再来了。有一天,武承休去拜访田七郎,正好田七郎出去打猎还没回来。田七郎的母亲出来,倚着门对武承休说:“以后不要再叫我儿子去你那里了,你大不怀好意!”武承休恭敬地向她行礼,惭愧地离开了。

过了半年左右,家人忽然禀报说:“田七郎因为争夺猎豹,打死了人,被官府抓去了。”武承休大吃一惊,急忙赶去查看,发现田七郎已经被戴上刑具,关在狱中。田七郎见到武承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以后就麻烦您照顾我的老母亲了。”武承休心情凄惨地走了出来,急忙用重金贿赂县令,又拿出一百两银子贿赂死者的家属。一个多月后,事情平息了,田七郎被释放回家。

田七郎的母亲感慨地说:“你的身体发肤都受之于武公子,已经不是我能独自珍惜的了。只希望武公子能一生平安,没有灾祸,那就是你的福气了。”田七郎想去感谢武承休,母亲说:“去是可以去,但见到武公子不要说感谢的话。小的恩情可以感谢,大的恩情是无法用言语感谢的。”

田七郎见到武承休,武承休温和地安慰他,田七郎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武家的人都觉得田七郎对武承休太疏远了,武承休却喜欢他的诚实忠厚,对他更加优厚。从此,田七郎常常在武公子家一住就是几天,武承休送他东西,他也接受了,不再推辞,也不再说要报答的话。

恰逢武承休生日,宾客众多,夜晚住宿的地方鞋子摆满了一地。武承休与田七郎睡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三个仆人就在床下铺着干草睡觉。二更将尽的时候,仆人们都睡着了,武承休和田七郎还在不停地交谈。田七郎挂在墙上的佩刀,忽然自己从刀鞘中跳出几寸,铮铮作响,刀光闪烁如同闪电。武承休惊得跳了起来,田七郎也赶紧起身,问:“床下睡觉的是什么人?”武承休回答:“都是我的仆人。”田七郎说:“这里面一定有坏人。”武承休问他原因,田七郎说:“这把刀是我从外国买来的,杀人的时候连刀上都不沾一丝血迹。到现在已经传了三代人了,用它砍下的头颅有上千个了,可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锋利。只要见到坏人,它就会鸣叫跳跃,说明离杀人不远了。公子应该亲近君子,远离小人,或许还能免除灾祸。”武承休点了点头。田七郎却始终不开心,在床上辗转反侧。武承休说:“灾祸和吉祥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何必如此担忧呢?”田七郎说:“我什么都不害怕,只是因为有老母亲在世。”武承休说:“怎么会到那种地步呢!”田七郎说:“但愿不会有什么事。”

原来,床下的三个人,一个是林儿,他是老仆弥子的儿子,很能讨主人的欢心;一个是小僮仆,十二三岁,是武承休经常使唤的;还有一个是李应,他最固执笨拙,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和武公子瞪着眼争吵,武承休一直很讨厌他。田七郎当晚暗自寻思,怀疑那个坏人必定是李应。

第二天清晨,武承休把李应叫来,好言好语地将他辞退了。

武承休的长子武绅,娶了王氏为妻。一天,武承休外出,留下林儿看家。书房中的菊花正开得灿烂,武绅的妻子心想公公出门了,书房的庭院应该很安静,就自己去摘菊花。林儿突然冲出来调戏她,王氏想要逃走,林儿却强行把她拉进屋里。王氏一边啼哭一边抗拒,脸色大变,声音都喊嘶哑了。武绅听到动静跑了进来,林儿这才松开手逃走了。

武承休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愤怒地寻找林儿,可林儿早已不知去向。过了两三天,才知道他投靠了某位御史。这位御史在京城做官,家中的事务都委托给弟弟处理。武承休因为与御史有同朝为官的情谊,就写信索要林儿,御史的弟弟竟然置之不理。武承休更加愤怒,就向县令申诉。县令虽然发出了拘捕令,但衙役们却不去抓捕,县令也不过问。

武承休正愤怒不已的时候,恰好田七郎来了。武承休说:“你说的话应验了。”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田七郎。田七郎脸色惨变,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径直走了。

武承休嘱咐能干的仆人去跟踪监视林儿。林儿在夜里回家,被跟踪的仆人抓住,带到武承休面前。武承休对他严刑拷打,林儿却出言冒犯武承休。武承休的叔叔武恒,向来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他担心侄子因为暴怒而惹祸,就劝他不如把林儿交给官府,按法律处置。武承休听从了叔叔的建议,将林儿捆绑起来送到公堂。

然而,御史家的书信却送到了县衙,县令释放了林儿,把他交给御史家的仆人带走了。林儿的气焰更加嚣张,在众人面前公开造谣,污蔑武承休的儿媳与他有私情。武承休无可奈何,愤怒得几乎要气死,他骑马赶到御史家,在门口又俯又仰,大声叫骂。邻居们赶来安慰劝解,他才回到家。

过了一夜,忽然有家人禀报说:“林儿被人碎割,尸体被扔在旷野里。”武承休又惊又喜,心中的愤怒稍微得到了一些发泄。不久,又听说御史家状告武家叔侄,武承休就和叔叔一起到官府去对质。县令不容他们分辨,就要鞭打武恒。武承休大声抗争道:“杀人的罪名莫须有!至于辱骂官员的事,则是我做的,与叔叔无关。”县令却置之不理。武承休气得眼睛都要瞪裂了,想要冲上去,一群衙役将他拦住揪住。那些拿着棍棒的衙役都是武绅家的走狗,武恒又年老体弱,板子还没打一半,就奄奄一息死了。县令看到武承休的叔叔快要死了,也不再追究下去。武承休一边号哭一边叫骂,县令也装作没听见。武承休只好让人抬着叔叔回家,心中又哀伤又愤怒,却毫无办法。

武承休想着要找田七郎商量对策,可田七郎却一次都没有来慰问。武承休暗自心想:“我对待田七郎不薄,他怎么突然像个陌生人一样?”他也怀疑杀死林儿的一定是田七郎。可又转念一想:“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呢?”于是,他派人到田七郎家去打探消息,到了那里却发现门紧闭,寂静无声,邻居们也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一天,那位御史的弟弟正在县衙内室,与县令商量事情。正值清晨有人送柴送水进来,忽然一个樵夫走到他面前,放下担子,抽出锋利的刀,径直朝他冲了过去。御史的弟弟惊慌失措,急忙用手去格挡刀刃,刀刃落下,砍断了他的手腕,紧接着樵夫又砍一刀,才砍下了他的脑袋。县令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逃窜。

樵夫此时还在慌张地四处张望。众多衙役和官吏急忙关上衙门,手持棍棒,大声呼喊着围了过来,樵夫见状便自刎而死。众人纷纷围拢过来辨认,认识的人一看便知道这个樵夫是田七郎。县令惊魂稍定后,才出来查验尸体。只见田七郎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之中,手中还紧握着那把刀。县令正停下脚步仔细查看时,田七郎的尸体忽然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竟然又砍下了县令的脑袋,随后再次倒在地上。

官府的官员们连忙去抓捕田七郎的母亲和儿子,却发现他们已经在几天前就逃走了。

武承休听闻田七郎死去的消息,急忙骑马赶来,痛哭流涕,极其哀伤。人们都认为是武承休主使田七郎去行凶的。武承休为了此事,耗尽家财,四处托关系打通各路关节,才最终得以脱罪。

田七郎的尸体被丢弃在荒野三十多天,周围有飞禽走兽环绕守护着。武承休将他的尸体取回来,隆重地安葬了。田七郎的儿子流落到登州,改了姓氏为佟。他从行伍中起步,凭借着战功一路晋升,最后做到了同知将军。后来他回到辽阳,此时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了,武承休便带着他来到他父亲的墓前,指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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