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志异:精编

清风随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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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五羖大夫、毛狐、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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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羖大夫

河津有个人名叫畅体元,表字汝玉。在他还是秀才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称呼他为“五羖大夫”。畅体元醒来后,心中暗自欢喜,觉得这是个吉祥的征兆,或许预示着自己将来能够飞黄腾达,有一番大作为。

然而,命运却并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发展。后来,当地遭遇了流寇之乱,局势动荡不安。畅体元不幸被流寇抓住,他们不仅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衣物,还将他关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天气异常寒冷,屋子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畅体元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几张羊皮,他赶紧用这些羊皮裹住身体,这才勉强没有被冻死。

等到天亮的时候,畅体元仔细一看,发现手中的羊皮正好是五张,这与他梦中被称为“五羖大夫”的“五羖”恰巧相符。他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这是神灵在跟自己开玩笑,曾经以为是美好预兆的梦境,如今却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应验,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后来,畅体元凭借明经科的资格,被授予雒南知县一职。这些事情,都是毕载积先生所记载下来的。

毛狐

河津有个农民叫马天荣,二十多岁,妻子去世后,因为家境贫寒,一直没钱再娶。有一天,他在田间除草,远远看见一个年轻少妇,穿着华丽的衣服,踩着庄稼,越过田埂走了过来。这少妇脸色红润,举止颇为风流。马天荣心里犯起了嘀咕,怀疑她是不是迷路了。他环顾四周,发现田野里空无一人,顿时起了轻薄之心,便上前调戏她。少妇竟然没有生气,还微微回应了他。马天荣胆子更大了,提出想和她在野外欢好,少妇笑着说:“大白天的,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先回家,关好门等着我,等天黑了我就来。”马天荣不太相信,少妇便对天发誓。马天荣这才把自己家的位置和门户朝向详细地告诉了她,少妇这才离开。

到了半夜,少妇果然来了,两人很快就欢好起来。马天荣觉得她的肌肤格外嫩滑,点上火一照,发现她的皮肤红扑扑的,薄得像婴儿的皮肤,而且全身长满了细细的绒毛,心里觉得十分奇怪。他又怀疑这少妇行踪诡秘,来历不明,暗自寻思她莫不是狐仙吧?于是便开玩笑地追问她。少妇也毫不隐瞒,承认自己是狐仙。

马天荣一听,心想既然是狐仙,肯定无所不能,就说:“你既然是仙人,自然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我既然已经有了这一番情意,能不能给我几两银子,帮我摆脱贫困呢?”少妇答应了他。第二天晚上,少妇来了,马天荣就向她要银子,少妇故意装作惊讶地说:“哎呀,我忘了。”等她要走的时候,马天荣又再三叮嘱。到了第三天晚上,马天荣问:“你答应给我的银子,不会忘了吧?”少妇笑着说,改日一定给。又过了几天,马天荣再次向她索要。少妇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两根银锭,大约有五六两重,银锭边缘微微翘起,上面还有细细的纹路,看起来十分精致,很是惹人喜爱。马天荣满心欢喜,把银锭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柜子里。

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次马天荣急需用钱,就把银锭拿出来给别人看。别人一看,说:“这哪是银子,分明是锡块!”说着,用牙一咬,银锭上的一块就被咬了下来。马天荣大惊失色,赶紧把银锭收起来,回到了家。晚上,少妇又来了,马天荣满心愤怒,责怪她欺骗自己。少妇笑着说:“是你命太薄,承受不了真金白银。”说完,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马天荣又说:“我听说狐仙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你好像也不怎么样嘛。”少妇说:“我们狐仙会根据人的不同而变化模样。你连拥有一两金子的福气都没有,那些像西施、王昭君那样的美女,你又怎么消受得起呢?像我这样蠢笨丑陋的,固然配不上那些富贵之人,不过和那些大脚驼背的人相比,我就算是美女了。”

过了几个月,少妇忽然给了马天荣三两银子,说:“你一直向我要银子,我觉得你命中不该有太多钱财。现在有人给你说媒,婚期都定好了,我就把这当作娶媳妇的钱送给你,也算是和你道个别。”马天荣连忙解释说自己并没有人来提亲。少妇说:“过个一两天,自然会有媒人上门。”马天荣好奇地问:“你说的这个女子,长得怎么样?”少妇说:“你一心想着美女,那自然是个美女。”马天荣说:“我可不敢奢望什么美女。可这三两银子,怎么够娶媳妇呢?”少妇说:“这是月老注定的缘分,不是人力能改变的。”马天荣又问:“为什么突然说要分别呢?”少妇说:“我总是夜里来白天走,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你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妻子,我又何必在这里敷衍呢?”天亮后,少妇就离开了,临走前给了马天荣一小勺黄色粉末,说:“我们分别后,你要是生病了,吃这个就能治好。”

第二天,果然有媒人来了。马天荣先问那女子的长相,媒人回答说:“长得不算美也不算丑。”马天荣又问:“聘金要多少?”媒人说:“大概四五两银子。”马天荣觉得这价钱不算贵,但坚持要亲自见一见那个女子。媒人担心良家女子不愿意抛头露面。后来,媒人约定和马天荣一起去女子家,见机行事。

到了女子所在的村子,媒人先进去了,让马天荣在村外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媒人出来说:“事情成了。我的表亲和那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我刚才去看那女子,她正坐在屋里。你就假装去拜访我的表亲,从她面前经过,这样就能看清楚她的样子了。”马天荣照着做了。果然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堂屋中,趴在床上,正让人给她挠背。马天荣快步走过,匆匆看了一眼,觉得女子的长相确实如媒人所说。

等到商议聘礼的时候,女方并不怎么讨价还价,只说要个一两银子,给女子置办些嫁妆就嫁过来。马天荣觉得这价钱太便宜了,就交了银子,又给了媒人和写婚书的人一些钱,算下来三两银子正好花完,也没再多花一分钱。马天荣选了个好日子,把女子娶回了家。可等女子进了门,马天荣才发现她胸背都是驼的,脖子缩着像只乌龟,再看看她裙子下面,一双大脚足有一尺长。这时,马天荣才明白狐仙之前说的话是有原因的。

翩翩

罗子浮是邠地人,他的父母很早就离世了。在他八九岁的时候,便依靠叔叔罗大业生活。罗大业在国子监担任左厢一职,家中十分富有,钱财和丝绸堆积如山,只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把罗子浮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罗子浮十四岁那年,被一些不良之人引诱,开始涉足不正当的风月场所。当时,有一位来自金陵的娼妓,客居在郡中,罗子浮对她一见钟情,很快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后来,娼妓要返回金陵,罗子浮竟偷偷地跟着她一起逃走了。他在娼妓家中住了半年,身上的钱财很快就花光了。娼妓和她的姐妹们对他十分轻视,言语中满是嘲讽,但还没有立刻把他赶走。没过多久,罗子浮身上长了很多疮,疮口溃烂,散发着恶臭,连床铺和席子都被沾染了,最终他被赶了出来。

罗子浮流落街头,只能在集市上乞讨为生。集市上的人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开。他害怕自己死在异乡,于是一路向西乞讨。每天走三四十里路,渐渐地来到了邠地的边界。他又想到自己衣衫褴褛,身上满是脓疮和秽物,实在没有脸面回到家乡,只好在邠地附近的城镇徘徊。

一天傍晚,罗子浮打算前往一座山寺借宿。途中,他遇到了一位女子,那女子容貌美丽,宛如天仙下凡。女子走近他,问道:“你要到哪里去?”罗子浮如实相告。女子说:“我是出家人,住在山中的一个山洞里,你可以到那里休息,那里不用担心老虎和狼的侵扰。”罗子浮听后十分高兴,便跟着女子一起去了。

他们走进深山,看到了一个洞府。进入洞府后,只见一条溪水横在门前,上面架着一座石桥。又走了几步,出现了两间石室,里面明亮通透,根本不需要灯烛照明。女子让罗子浮脱下那破旧不堪的衣服,到溪水中洗澡,说:“洗一洗,你的疮很快就会好的。”然后女子又打开帐子,拂去褥子上的灰尘,催促他睡觉,说:“你先睡吧,我给你做条裤子。”说着,女子就拿起一种类似芭蕉的大叶,裁剪缝缀,制作衣服。罗子浮躺在床上,看着女子忙碌。没过多久,衣服就做好了,女子把它折叠好放在床头,说:“明天早上起来穿上。”随后,女子在对面的床上躺下休息。罗子浮洗完澡后,感觉身上的疮疡不再疼痛。醒来后,他用手摸了摸,发现疮口已经结了厚厚的痂。

第二天清晨,罗子浮准备起床,心里怀疑芭蕉叶做成的衣服能不能穿。他拿起衣服仔细一看,只见那衣服变成了绿色的锦缎,光滑无比。不一会儿,女子准备了饭菜,她把山叶当作面饼,罗子浮吃了一口,发现真的是面饼的味道。女子又用山叶剪成鸡、鱼的形状,烹饪出来的味道和真的鸡、鱼一样鲜美。石室的角落里有一个大罐子,里面装满了美酒。女子不时地从罐子里取酒来喝,酒少了一些,她就用溪水灌进去补充。几天之后,罗子浮身上的痂都脱落了,他便向女子求欢。女子说:“你这个轻薄的家伙!刚刚能安身,就开始有非分之想!”罗子浮说:“我只是想报答你的恩情。”于是两人同床共枕,感情愈发深厚。

有一天,一位少妇笑着走进来,说:“翩翩,你这小鬼头快活死了!薛姑子的好梦,什么时候能做成呀?”翩翩笑着迎接她,说:“花城娘子,你好久都没来了,今天是西南风紧,把你吹来了吧!你家小公子抱来了没?”花城说:“又生了一个小丫头。”翩翩笑着说:“花娘子你这是成了瓦窑啦!怎么不把她抱来?”花城说:“她刚刚哄睡,还在啼哭呢。”于是大家坐下,一起喝酒聊天。花城又看了看罗子浮,说:“小郎君身上的味道真好闻。”罗子浮看那花城,大约二十四五岁,容貌艳丽,风姿绰约,心中顿时生出好感。他剥果子的时候,故意把果子掉在桌子下面,俯身去捡果子,趁机偷偷地捏了一下花城的脚。花城看向别处,只是微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罗子浮正心猿意马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的衣服变得冰冷,低头一看,自己所穿的衣服都变成了秋叶。他几乎吓得要死,赶紧端正地坐着,过了一会儿,衣服又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暗自庆幸两个女子没有发现。

又过了一会儿,在喝酒交谈的时候,罗子浮又用手指轻轻挠花城的手掌,花城坦然地笑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罗子浮心里正突突乱跳,紧张不安的时候,衣服又变成了叶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原样。从那以后,罗子浮感到十分惭愧,便打消了心中的邪念,不敢再胡思乱想。花城笑着说:“你家的小郎君,太不老实了!要不是你这个醋葫芦娘子在,恐怕他都要跳到云霄上去了。”翩翩也笑着说:“你这个薄情的家伙,就这么点心思,也值得被冻成这样!”两人一起鼓掌大笑。花城起身离席,说:“小丫头醒了,恐怕要哭得肝肠寸断了。”翩翩也站起来说:“光顾着勾引别人家的男儿,都不记得小江城要哭死了。”花城离开后,罗子浮担心会遭到翩翩的责备,可翩翩还是像往常一样和他相处。

没过多久,秋天渐深,寒风凛冽,霜雪飘落,树叶凋零。翩翩开始收集落叶,储备食物,准备过冬。她看到罗子浮瑟瑟发抖,便拿着包袱到洞口收集白云,用白云做成棉衣的棉絮。罗子浮穿上后,感觉温暖得就像穿了一件皮袄,而且衣服轻便柔软,就像新的棉花一样。

又过了一年,翩翩生下一个儿子,孩子非常聪明可爱。罗子浮每天就在洞中逗弄儿子,以此为乐。然而,他时常思念故乡,便请求翩翩和他一起回去。翩翩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如果你想走,你可以自己回去。”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儿子渐渐长大,翩翩便和花城为儿子定下了婚约。罗子浮常常挂念着叔叔年纪大了,翩翩说:“叔叔虽然年纪大了,但幸好身体还很健壮,你不必过于担心。等保儿婚后,你是去是留,就由你自己决定。”

在洞中,翩翩经常用树叶写成字,教儿子读书,儿子非常聪明,看过一遍就能记住。翩翩说:“这孩子有福气,如果让他到尘世中去,将来不用担心做不到高官。”不久,儿子十四岁了,花城亲自送女儿过来成亲。新媳妇盛装打扮,光彩照人。罗子浮和翩翩都非常高兴,全家人欢聚一堂。翩翩扣动钗环,唱起歌来:“我有好儿子,不羡慕别人做高官。我有好儿媳,不羡慕别人穿华丽的衣服。今晚大家相聚,都应该开心快乐。我为你斟酒,劝你多吃些饭。”随后,花城离开了,罗子浮和儿子、儿媳在相邻的房间居住。新媳妇十分孝顺,整天依偎在翩翩的身边,就像翩翩亲生的女儿一样。

罗子浮又说起想回家乡的事,翩翩说:“你身上有世俗的气质,终究成不了仙。儿子是富贵命,可以跟你一起去,我不会耽误他的前程。”新媳妇舍不得离开母亲,这时花城也来了。儿女们都恋恋不舍,泪水盈眶。两位母亲安慰他们说:“只是暂时离开,还可以再回来的。”翩翩便用树叶剪成一头驴,让罗子浮、儿子和儿媳三人骑着驴回家。

此时,罗大业已经年老,回到乡下居住。他以为侄子已经死了,忽然看到侄子带着可爱的孙子和漂亮的孙媳妇回来,高兴得如同得到了宝贝。他们走进家门,各自看看身上的衣服,发现都是芭蕉叶做的。一撕开,里面的棉絮就像蒸汽一样飘走了。于是大家都换上了新衣服。

后来,罗子浮思念翩翩,便带着儿子前往山中探望。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满地的黄叶,洞口云雾弥漫,再也找不到翩翩的踪迹。罗子浮不禁流下眼泪,只好失望地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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