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紫禁城，在金红两个主色之上披上了一层霜印，像是秋天储藏到此时的柿饼上的糖霜。
但乾清宫偏殿很暖和，因为皇帝改进了地龙。
此时，黑板上的粉笔，叽叽喳喳拼命写个不停
先是“a、o、e .......”等拼音的游戏规则，大明有自己的《洪武正韵》，但是系统复杂，书写不便，校哥儿想用后世的方法来试试，传教士中的郭居静正在研究此道，可用来借壳上市。
再下来，是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了。
小学除了语文数学两门主课，就是体育与德育了，前者是各种运动尤其是团体运动的设计，校哥儿不仅想要“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更要从小建立集体大于个人的概念，免得以后培养出来人内卷内行，外战外行。德育就简单了，忠君爱国，大明优越感与归属感。
到了中学，多了历史、地理和初步的物理化学知识了，此时都被包装为西学。如果说“小学”可以套用这时代的“蒙学”，那中学，就要开始对标童生的标准了，毕业就可以去考秀才。
徐光启不懂，虽然他是编撰这套教材的负责人，但皇帝竟有全面改革大明教育制度的想法吗？抛弃天下士子的儒家体系，等于与整个世界为敌，可行吗？
“老师无忧，这套教材，只用于朕皇庄中的义学，是为功勋将士的儿女提供个学习的所在，好叫他们日后掌握些实用的本事”
徐光启注意到“儿女”这个名词，也就是说，皇帝连女娃儿都教？
另一个例证是，这教材正好接上攻玉书院的各科内容，自成一体。可以想象，这知识体系出来的人，比起那些只会八股文的夸夸其谈者，不知高出多少身位。
这是徐光启的梦想--只敢在梦里偷偷想想。
他不好再问，自初见校哥儿起，皇帝已经让他做了两年哑巴了。他和邓玉函一样，身兼多职，能者多劳，属于被皇帝拼命榨干的那种。当然，好处是不卷入任何朝堂纷争，安心做事。
“老师，或者，此套教材，可以用来培养胥吏”
皇帝眨了眨眼睛，徐光启心中一震。皇帝.......真有改天换地的雄心？
校哥儿微微一笑，等几年，等这波孩子长大，后面还有骚操作呢。
“锁厅考”听说过没？在职公务人员可以参加科考，更上一层楼，于是官与吏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被打破，于是文官就不再是外来的嘴炮不懂实操，上下其手的胥吏，也不再是难以根治的、代代相传的地头蛇。
等到“宰相必起于州郡”，变成“宰相必起于小吏”，天下大吉。
教材毕竟出自徐光启与邓玉函两位大神之手，还有一干传教士和王徵、李之藻等人协助编撰，校哥儿当然提不出太多意见，很快就拍板了。
至于《西学》刊物，就更简单了，翻译7000本西书的传教士与通译们，还有攻玉书院提供内容，西厂负责审核并刊发，依照《大明时报》先前的渠道发售就行。
攻玉书院毕竟只在京城，影响有限。但这《西学》却是蒲公英的种子，可以随风飘扬，期待着哪一天哪一处可以落地生根，茁壮成长。
要从根子上对大明进行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战争都不行。温水煮青蛙，百年树人，需要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校哥儿今年十七周岁，按这时代的条件，注意保养的话，他想再活个五十年。后世他经历过一个伟大的改革开放四十年，见证过一个封闭落后的民族逆袭为世界第二的奇迹。
梦里还是要想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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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受镜壕议会的委托，从镜壕前来拜见您。镜壕议会愿意遵从您的指令，为尊贵的皇帝陛下效命”
教材事宜汇报完毕，移步小厅，内侍端上茶点，这是皇帝给予的尊重。
小佛朗基人阳玛诺教士小心翼翼地上前施礼，刚才他已经目睹了这位传说中的少年皇帝，云淡风轻中定下了一整套基础教材，这套知识简单又全面，比梵蒂冈传教士学院的基础课程还要实用。
无论涉及哪方面知识，小皇帝都有独到的高明观点，表达毫无生涩阻碍。这么年轻的少年，到底有何等渊博的知识与宽广的眼界作为支撑？越想越让他心惊。
若按这样的体系教育出一批人，大明又将强大成什么样子？镜壕、葡萄牙甚至是整个欧洲，哪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所以他调整了汇报用词，努力表现服从恭敬。
小皇帝沉默不语，那双高高飞扬的眉毛，轻轻动了动。
“镜壕是大明的国土，哪有什么镜壕议会？”
第一句话，就将所有人打入冰窟。
“阁下您说的，只能算镜壕侨民代表会”
还好，所有人喘了一口气。然而，
“大明国土之上，不能驻扎他国军队，亦不能有他国炮台。泰西侨民之安全，当由大明军队来提供保障。此为朕的通知，请阳神父转告镜壕侨民代表”
这......，一干人的心又揪了起来
“但是，此事不必急于一时，镜壕侨民也算安分，并无太多不法行为，倒是为我大明输送了不少饱学之士。因此，朕可以给尔等宽限些年数，具体，尔等去与广东布政司商议吧”
一捏一放之后，小皇帝眯起了小眼睛，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就像个胸无城府的邻家少年。
“不知阳玛诺先生，擅长的是哪一门学问啊？”
“鄙人......只是略懂一些天文”
“好啊！可愿到大明钦天监天文馆去看看？”
听其他传教士所言，大明皇帝对有学术专长的，非常大方，要钱给钱，要房有房，每人还配了一群科研助理，前后协助好不省心。而且，若有重大贡献，奖励教堂！传回欧洲可不得了，莫大的荣誉啊！
要知道大明已经有了三座“邓玉函教堂”了，龙华民主教一座都没有过。
可是，去了，就没时间传教了，何况他还身负重任
“尊贵的陛下，鄙人的天文学识，远不如同伴汤若望先生，不如由他去钦天监”
汤若望？！这名字好熟悉，校哥儿笑了
“无妨，可以一起去，我大明尊重所有饱学之人”
“陛下，依照您的指令，那些荷兰战俘已在镜壕扣留多日，不知您希望何时送他们去巴达维亚？”
小皇帝一招手，一个面白无须的英俊中年男子，悄悄与他耳语了两句，阳玛诺有点紧张，听说这是皇帝身边的内廷大官，可以左右皇帝的决策。
涂文辅汇报的，是英荷战俘的审查结果。当日澎湖被释放的战俘，其实都被细心挑选过，愚笨庸碌的军官、贪图钱财的雇佣兵、家族仍在大明的华人通译，通通都有个特点，好被盘问和收买的。
尽管当着红毛人扬帆起航，但这批人还要转到镜壕让厂卫好好盘问、利诱、收买，埋下布局在南洋的第一批钉子。这事，进展得差不多了。
“再过一个月吧，你们的船和船员，到时候朕让广东布政司帮忙检查安排”
这是再埋第二波钉子了，到时自有潜伏的厂卫跟着去南洋，开始布点设网。
“不知道皇帝陛下还有什么需要镜壕效力的？”
“对了，阳玛诺先生是小佛朗机人，portugal?”
“oh mi.....正是，皇帝陛下您真博学”
阳玛诺楞了一下，皇帝竟然知道葡！萄！牙！
这时代的大明，根本就分不清他们与西班牙人的区别。
“听闻你们现在归属于Espana？”
小皇帝很不经意的加问了一句
这问题.......，这时代葡萄牙确实被西班牙吞并，但葡萄牙人心中，并不以西班牙人自居。
该如何回答呢？这可是大庭广众，还有许多他国传教士呢。
“尊贵的皇帝陛下，葡萄牙只是名义上并入西班牙，许多方面我们还是自主的，包括国家财务与海外领地”
这答案很好，校哥儿很满意，于是他挥挥手，示意赐宴众人。
东厂已经做好准备，这波人都还有什么人才，赶紧挖出来，一个都不能少。还有葡萄牙和这位传教士的立场，可以做很多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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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铛！”
骑铃急促的嚣叫着，提醒前方的人们让路。尘雾与冰霜同步飞扬，一队快马飞奔在京城广渠门外。
从一人三马的配备与风尘仆仆的面貌来看，骑队应该是日夜不停地赶路而来的。
“上使并不精于骑术，竟能一路能坚持下来，这等毅力，在下佩服！”
粗豪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条虬髯大汉，也是这一路的护卫统领，独角龙马进忠。
“马大哥不必见外，若无你照拂，张柔也坚持不了这一路”
风吹烂了张柔的面纱，那张美轮美奂的面庞，而今全被风与尘所掩盖。
有令牌开路，通行无阻，这支人马很快来到宫门之前。
下马的时候，张柔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但她仍咬牙坚持着，一瘸一拐迈步就走。
“马大哥与我同去面圣吧”
看着这森严高大的紫禁城，马进忠一愣，去就去！
与他的想象全然不同，进宫不需要三步一叩之类繁琐礼仪，只需卸下兵器，跟着领路者安静前行就是了。
路上往来者都是礼貌施礼，安静无声，训练有素。
还没走两步，听得叮当叮当传来一阵淡淡的骑铃声，一辆装饰精巧的四轮小马车停在了面前。
“陛下口谕，张女官一路辛苦，请赶紧上车”
“属下不敢”
小马车这两日才在宫中运行，因为陛下不喜欢被人抬着的步辇，有种以人为畜的不好感觉。
张柔知道，嫔妃们都还没普及小马车呢，所以才推脱。
“柔儿姐姐，你脚都快瘸了，就别废话了”
马车内伸出一张娇俏可人的少女面孔，正是李清婉。她是皇帝最贴身的，到哪儿都有种如朕亲至的威望。
在李清婉的搀扶下，张柔上了马车，回头对着马进忠抱歉的一笑。
“这位将军，可坐在御者边上的位置”
竟是皇帝贴身小助理，给出了一个合理更合礼的方案。
精巧的叮当声中，小马车一路穿过红墙金瓦、穿过霜树冰湖、穿过亭台轩榭，马进忠只觉得腾云驾雾，如梦似幻，不知所措。
待到马车停下的时候，却见众星捧月，一干内侍围绕在一顶明黄大伞左右。
伞下一个少年，翼善冠、白裘衣，身姿挺拔，高眉长目，有种说不出的、谦和、笃定、平静与骄傲揉和在一起的气质。
马进忠心头一跳，这上使好大的面子，竟是皇帝亲自来迎？
“属下见过陛下”
“榆林镇游击将军马进忠，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进忠是初次面圣，需行大礼，但他还没磕下去，一双手已经托在他双手上，将他扶起，这双手还挺有力的，不像是个文弱少年。
“你就是独角龙？起来吧，路上辛苦了”
马进忠吓了一跳，竟是皇帝亲手来扶，任他再是个粗豪汉子，也得赶紧跳起。
“陛下，属下担忧那案子.......”
张柔面色焦急，她日夜不停，只因心中牵挂，怕查案出了遗漏，给宫中留下无穷的后患。
要知道，一把狙击枪，可以改变一个人乃至整个大明的命运。
“急啥，他们查得差不多了”
校哥儿看着张柔一脸的风尘与干裂的嘴唇，心中一软
“婉儿，带柔儿回去，看着她好好睡一觉”
回过头，校哥儿又交代
“曹变蛟，你带马将军去你们的侍卫值室休息，你不是想见识独角龙的本事吗？让马将军好好教训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