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严易春第一次喊霍岚昔的名字。
一声“岚昔”，和严笑卿同样的声线，唤出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听在严笑卿的耳朵里很不是滋味。
这两个人，于他而言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唯一的亲人。
一个是他唯一心动过的人。
可是这二人，到头来都有许多事瞒着他。
严笑卿恨极了这样的感觉。
严易春仍是看着霍岚昔：“我被星煞门追杀，初次与你相见时，心中便对你有种很熟悉的亲切感。可我那时想不起来，更加联想不到你就是十一年前救我一命，还对我说了许多听起来很奇怪的话的那个人。”
严笑卿听得眉心紧锁，趁此机会打算彻底问个清楚：“当初星煞门放出的毒虫，到底咬的谁？”
严易春和霍岚昔这才双双转过脸来。
不知为何，严笑卿瞬间有种被这四只眼睛晃得睁不开眼的错觉。
“是岚昔。”严易春道，“当日情况混乱，岚昔被朗容琛的毒虫所咬，我原本打算为他吸毒，将蛊虫转移到我体内，可是被他拒绝了，那时岚昔并不知道那是红颜。正因为我给他吸血的一幕被看到，星煞门的人误以为最终中了红颜的是我，所以当日在幽冥峡谷朗容琛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么说。”
竟是这样。
就在方才，严笑卿甚至怀疑过，怀疑霍岚昔连身中红颜一事都是假的，全都是装出来的。
“既是如此，当初为何骗我？”严笑卿质问兄长。
严易春闻言笑了，笑容一如往昔，温柔似水：“我若不那么说，你岂能为我做到那一步？我第一次让你替我去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只帮那一次。笑卿，你我虽性格不同，但自小喜欢的东西都一样。我没想到，长大以后，对于人，也是这样。我想，我做不到的事，你替我去做也是一样的。”
严笑卿心头一震。
“这大概是我最不甘心的一次，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何况……”严易春说得怅然又无奈，目光再次落向霍岚昔，“岚昔要的，本来就是你。”
在霍岚昔又惊又讶的目光当中，严易春尚来不及分辨其中究竟有没有一丝动容，眼角余光却忽然瞟到了什么。
而严笑卿心绪混乱，正自毫无防备之时，严易春已经迅速向他冲过来。
八岁那年，严易春以自己弱小的身躯为弟弟挡下致命一刀。
这一次，严易春又以自身为盾，像是陷入永远逃不出的宿命那般，护住了自己的弟弟。
……
顾云闲的武器是银蛟丝，和霍岚昔的长绳有异曲同工之妙。
细得肉眼几不可见的银丝却有着无比强大的穿透力和杀伤力，从严易春的后背直贯胸膛。
严易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在弟弟回过头来的刹那，一掌将人推向霍岚昔，随即拉掉了满身火药的栓塞，猛地一个转身，张开双臂死死钳制住身后的顾云闲。
他知道，弟弟一定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其中最想问的，一定是十三岁那年，霍岚昔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那次，他也只是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
在自己受尽侮辱折磨，将死弥留之际，他隐约见到一个轻衫飘飘，翩然若仙的人影。
那人说出口的话他虽然听不懂，但那人声音却如玉落银盘那般令他记忆深刻：
——“破系统你搞我呢？什么‘怨憎会’主线，你这不是明摆着让他恨我？万一他将来全都想起来了怎么办？”
——“什么眼泪什么心头血，就他那个死样子，像是有眼泪的人吗？为什么这一次的任务比上一次的还要难？要么你再给我三次借形机会呗？”
——“不给就算了，小气。”
——“嗯？你说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孩是谁？兄长？”
——“哦，可是……这也太惨了吧！那些人都是畜牲吗？”
——“原来他小时候长这样，真是可爱。”
——“哎，可怜的小孩，你难道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吗？我要是能早一点过来，你家就不会被人赶尽杀绝了。”
——“对不起，小孩，人虽是以我的身份派去的，但我不想的，我睡一觉睁开眼就变成这样了。如今既成定局，我也无力挽回。”
——“可惜我有我要做的事，不然我可能会将你带在身边。”
——“你要是他该多好，你看起来比他可爱多了，哎。”
——“其实我也挺惨的，我都不知道究竟还要再死多少回，才能追上他。”
——“小孩，你要坚强。”
话音落下，一片薄如蝉翼的鳞片被放入口中。
严易春一直记得这个人。
也曾以为是幻觉。
是弥留的希冀。
却至死都记得。
……
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带起周围大片气流涌动，将仍然拼杀得头破血流的人群震飞，一时死伤难计。
“易春！！！”霍岚昔牢牢将严笑卿的头抱在怀里，对着爆炸的源头撕声大喊。
喊声惊动了远处原本也在杀敌的陆战尘。他兀自反应了片刻，神色随之大变，扔了武器冲向爆炸响起的地方，跪在地上惶惶不知所措，手上抓着一些不知是谁的，亦不知是哪个部位的血肉和骨骼。
“易春？易春……易春！！！”
厮杀声终于止息。
夜幕悄然降临。
严笑卿挡开霍岚昔的胳膊，看着那一头空空荡荡，只余一片残骨碎肉的地方。
满目尽是血色的疮痍，荒芜的寂灭。
他对着空气伸出手，很想抓住什么，嘴唇轻轻颤动，无力地呢喃：“哥哥。”
【滴——】
【滴——】
【滴——】
【目标心头血无法采集】
【滴——】
【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
又是那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严笑卿跪在地上，什么都听不到了，耳中还残余着爆炸的回响。
【正在为宿主关闭本世界】
【惩罚主线载入中】
严笑卿目光所及的一切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坍塌成废墟。
一双冰冷，掌心却满是热汗的手忽然扮着他的脸，霍岚昔的面孔随之闯入视线，逐渐占满他的整个世界。
“严豫，快，为我流一滴眼泪！”霍岚昔目眦欲裂，脸上揉杂着惊恐、不安、愤恨种种情绪，复杂得近乎变形，“快啊！来不及了！”
说着，他慌不择路地捡起一把武器，竟是毫不犹豫，直撅撅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严豫，求你了，来不及了啊……我不能把你弄丢……算我求你了！”
【载入完成】
【即将为宿主传送惩罚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