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安静,片刻后陈沐开口了,“能展开说说吗?”
于是苏陌就把那几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跟着补给车队换食物时遭遇炮击,在村庄里和武装士兵火并,眼睁睁的看着反政府武装士兵屠杀平民,抢车突围,一路被追着逃跑,逃到被屠杀过遍地是骸骨的村庄,碰到一对幸存的兄妹,然后和巡逻路过的反政府武装士兵发生枪战,最后在巷道里反杀,第二天遭遇沙尘暴,又碰到一队武装士兵,然后就是肩膀中弹,得救回国。
就这还没算上苏陌看着冷子柒把那些武装士兵撕成碎片,把她咬到失血性休克。
苏陌像是在叙述别人的经历,没有情绪,也没有停顿,只是把那些场景按顺序摆在了桌面上。
等苏陌说完,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一种比之前更深、更像真空的安静。
陈沐沉默了。
孙璐也沉默了。
这两个各自领域的大佬同时在重新理解坐在她们面前的那个学生究竟经历了什么。
足足十秒。
陈沐才慢慢吸了口气,伸手把桌上的评估表往前推了一点:“我们先做初步评估。”
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从专业的角度,一条条确认:触发因素、身体反应、梦境情况、回避行为、警觉度、情绪变化......
苏陌很配合,偶尔停顿一下,再继续回答。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陈沐记录完最后一项,把笔放下,揉了揉眉心。
“说实话,”陈沐抬头看着苏陌,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必须诚实面对的重量,“从你描述的症状来看......”
她顿了一秒。
“你的应激反应已经不算轻了。”
孙璐的手指明显收紧,轻声问:“严重到什么程度?”
陈沐看了孙璐一眼,“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你这可爱的学生会进入严重的自我毁灭倾向,那是一种比身体疼痛更难承受的状态。”
苏陌沉默,没有惊讶,像是终于有人替她把一个模糊的阴影确认成了形状。
“不过你不必恐慌,”陈沐转过头继续对苏陌说,“你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早期创伤反应,有些已经在往持续性应激的方向发展,但我们现在开始干预,是来得及的。”
苏陌抬眼看着陈沐:“那我需要吃药吗?”
陈沐摇头:“暂时不用。”
她顿了顿,像是在挑最稳妥的说法:
“这是创伤后的急性反应,药不是越早越好,精神科的药物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上。你的情况虽然严重,但还不到必须用药的程度。”
陈沐看着苏陌,语气尽量缓和温柔下来一些:“能不用药,我们尽量不用,先做心理干预,先让你休息和恢复,我们观察两周,如果症状没有缓解,再讨论下一步。”
孙璐像是从某种麻木里醒过来叹了口气:“......我真的后悔带你去了。”
苏陌耸耸肩,语气平淡如水,“我倒是不后悔,那里蛮精彩的。”
苏陌从办公室出来时,整个人像被抽了电。
不是虚脱那种,只是……安静。
孙璐一路陪着,也没说话,等走到楼梯口,才停住。
“你今天别去上课了,”孙璐看着苏陌,“先去宿舍休息,我联系一下你家长。”
孙璐看着她走远,才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给苏南栀。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沉稳距离感:“您好,孙教授。”
没有过多寒暄,孙璐简要说明情况,并没有刻意渲染,只是事实本身就足够让人心脏一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苏南栀开口了:“我明白,谢谢您及时告知,我会立刻安排心理医生。”
孙璐本来打算说“不用”,可对方已经继续挂断了,看来是真的着急。
孙璐电话刚挂不久,苏南栀就赶到了学校。
苏南栀没有追问,只一句简单冷静的:“跟我回家。”
苏陌也没反对,那种撑着的力气在评估结束之后忽然全散了,现在苏陌只想找个地方坐下,不说话。
车门关上后,车厢安静得像没有空气。
苏南栀看上去风轻云淡,可指节紧得发白。
她虽然克制到极致,但看一眼苏陌憔悴的侧脸和国宝同款的黑眼圈,眼底还是明显沉下去几分。
回到家没十分钟,苏南栀联系的心理医生就赶到了。
那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专业人士,进门前姿态端正、语气温和而沉稳,整个人散发着“可靠”两个字。
她先检查了苏陌的状态,又看了孙璐发来的简要诊断材料。
然后她看到了评估者的名字。
手一顿。
“陈沐?”
她抬头,看向苏南栀,像是不确认自己看清没有:“这个评估是陈沐做的?”
苏南栀:“嗯,是她老师推荐的。”
心理医生沉默了三秒。
然后忽然露出一种“行,我没我什么事了”的表情。
她放下平板,认真又客气地对苏南栀说:“苏总......那您完全不用找我。”
苏南栀愣了:“什么意思?”
心理医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看到顶尖大神出山时的真心敬畏:“陈老愿意亲自评估、亲自做后续干预.....那我来了也只能给她端水。”
苏南栀完全没听懂,“她很有名?”
心理医生盯着苏南栀几秒,忍不住用一种“世界居然还有不知道这个人的人”的眼神看着她。
然后很真诚地回答:“我学的课本,就是她写的。”
苏南栀:.....
“创伤心理学、危机干预、ptSd评估体系、暴力事件后连续性治疗模型……这些在国内能写进教材、能写进指南的,大部分都是她团队建立的。”
苏南栀完全沉默下来。
心理医生继续道:“苏总,有她在,您女儿能得到全国最高规格的治疗,您放心就行了。”
她站起身,很礼貌地收起自己的工具:“陈老愿意亲自带一个大学生......老实说,这种待遇我在业内还没见过几次。”
临走前她补了一句:“其实还有一点,我当年也算是陈老的学生,我不成器不太敢见她,我就不打扰了。”
额......
门轻轻关上,客厅重新变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