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五日后。
书房内,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映得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温润的光。金帅正临窗看着一幅海疆图,手指在图上轻轻点划,忽然听得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禀王爷,麾下各部已调整妥当,粮草军械皆已备齐,随时可以出发。”一名身着铠甲的将领大步走进来,躬身禀报,语气铿锵有力。
金帅转过身,脸上不见往日的温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嗯,很好。去了之后,把场子给我找回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既然敢捋虎须,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记住,手脚干净些,做得漂亮点,别留下任何把柄,让旁人抓不到话茬。”
“末将领命!”将领沉声应道,再次拱手行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步履间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
将领走后没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华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官人,该喝药了。”她将药碗放在书案上,看着金帅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金帅看着那碗漆黑浓稠的汤药,不由得苦笑一声——这几日喝药,舌头都快被苦味浸透了。但他迎上华兰担忧的目光,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端起药碗,仰头便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留下满口的回甘。
见他喝完,华兰赶忙从一旁的碟子里拿起一块晶莹的糖块递过去,柔声说道:“快含块糖压一压。”待金帅含住糖块,她才轻声问道,“方才看刘统领那高兴的模样,是要去莱州那边么?”
金帅含着糖,舌尖的甜味渐渐驱散了药苦,他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呵呵,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他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其实啊,就算我不下令,他们这些家伙憋着一股劲,也迟早会找机会溜去莱州那边找场子。倒不如由我点头,让他们去折腾一番,也好顺顺气。”
他话锋一转,神色沉了沉:“再者说,莱州地界离咱们登州太近,是该好好清理一番,弄出一片缓冲地带。不然真等什么时候被人摸到家门口了还蒙在鼓里,那才叫被动。这次正好借机会,把那些不安分的势力都清干净,也能让周边的人知道,咱们登州不是谁都能随意招惹的。”
华兰听着,点了点头,心中虽仍有几分担忧,却也明白他的考量。登州是他们的根基所在,唯有守住这片土地,才能有安稳日子过。她拿起空了的药碗,轻声道:“既然官人已有打算,那便让他们多加小心。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炖了些汤,补补身子。”
金帅笑着应了声好,看着华兰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有些账,总是要算的;有些麻烦,也该一次性解决了。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登州在金帅的治理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依附大宋的普通州府。受他带来的新思想影响,这片土地正以惊人的速度蜕变——宽阔平整的砖石路取代了泥泞古道,沿街可见轰鸣的小型机械坊,纺织机的节奏声取代了传统织布的慢板;田地里,改良过的农具和新培育的粮种让亩产翻了几番,农户家的粮仓常年充盈;市集上,除了传统的米面油盐,还有不少贴着“登州制造”的新式物件,从轻便的铁制厨具到能计时的小闹钟,引得周边州府的商贩争相采购。
医疗坊里,穿白褂的医者不再只靠望闻问切,玻璃罐里的药液、能看清细微纹路的放大镜成了常用工具,孩童接种疫苗的哭声与母亲的安抚声交织,却透着新生的希望。更难得的是,金帅在用人上从无门第之见,账房先生可能是曾沿街算卦的落魄书生,机械坊的头领或许是早年打铁的匠人,每个人都能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施展拳脚,整个登州像一架精密的仪器,高效而有序地运转,与大宋腹地的传统风貌渐渐拉开差距,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日,一封来自东京城的密信被快马送到金帅案前。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带着几分仓促,却清晰地勾勒出京城的风波:曹皇后与赵宗实的权力之争终见分晓,皇后败局已定。赵宗实为了保全“仁厚”名声,没对曹皇后痛下杀手,却将怒火悉数撒在了赵祯留下的几位公主身上——一道旨意,便将她们逐出皇宫,既无封号庇护,也无俸禄供养,就这般被抛入市井,任其自生自灭。
信中还提,顾廷烨在这场争斗中屡献奇策,如今已是赵宗实跟前最得力的臂膀,风光无两。赵宗实甚至有意让他统领天下兵马,却遭到文官集团的激烈反对,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堆成了小山,无非是“武将掌权,国之大忌”的老调调。
金帅指尖敲着桌面,目光落在信末几句:大宋边军守将如今处境微妙,有的固守城池不敢妄动,有的则借征战之名远离中枢,兵权分散难收。赵宗实本就憋着夺回兵权的念头,偏生被曹皇后的夺权风波耽搁了,如今扫清了后宫障碍,这桩心事自然要重新提上日程,只怕接下来,京城的风又要往边军刮了。
他将信纸折好,望向窗外登州的晴空。这里的安宁与东京的暗流形成鲜明对比,而他知道,这种平静或许不会太久——赵宗实腾出手来,目光迟早会越过山河落在他这里。
不过金帅对此并不十分担心。他心里清楚,那位行事狠厉、薄情寡义的新皇赵宗实,在这龙椅上坐不了太久——史册早有定数,他总共只做了四年皇帝,之后便会由嫡子赵硕继位。
真正让金帅有些纠结的,是顾廷烨。若是赵宗实当真派此人带兵前来登州找麻烦,自己到底该不该对他下死手?顾廷烨虽说是新皇的爪牙,这些年也没少与自己作对,但终究与自家有些牵扯,真要动起手来,难免要掂量几分。
这般思忖着,日子又悄然过了几日。这天,金帅收到了曹评从南方发来的信函。信中说,他负责监造的战船已尽数完工,将士也已操练娴熟,随时可以扬帆出海,按先前的计划对倭国发起攻击。
金帅看完信,提笔回信。笔墨落在纸上,字迹沉稳有力:“战船既成,甚好。攻击倭国之事,你派得力部将前往即可,不必亲往。安排手头事务后,速带徽柔前来登州,有要事相商。”
写完,他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封了信笺,交给亲卫速速送去。徽柔是赵祯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她妹妹们被赵宗实赶出皇宫,居无定所,金帅心想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爷爷,奶奶,是爹爹的铁甲船回来了。” 登州港口,一名6岁孩童指着远方的大船高兴的喊道,
登州港口的傍晚,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岸边,夕阳的金辉如同融化的熔金,泼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将归航的船只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爷爷!奶奶!你们快看!是爹爹的铁甲船回来了!”一个约莫六岁的孩童,穿着小小的短褂,指着远方海面上那艘冒着黑烟、体型庞大的轮船,兴奋地蹦跳着大喊,小脸上满是雀跃。
金帅站在岸边,身旁的华兰早已两鬓染霜,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望着那艘披着落日余晖缓缓驶来的轮船,巨大的船身破开海浪,留下长长的水纹,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三十多年的风霜,不知不觉间,他已是这方天地里儿孙绕膝的老者了。
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如同潮水般在心头漫过。当年急召曹评与徽柔来登州后,他便开始步步为营。凭着超前的眼光与手中的力量,花了数年时间,终于将大宋的江山重新归还给了赵祯一脉的后人,也算了却了对那位仁厚老皇的一份承诺。
自那以后,他便渐渐淡出了朝堂的核心,转而将精力全部投入到科技研发与航海事业上。偶尔,他会以旁观者的身份,指点一下大宋的发展方向与对外征战的策略——那些来自后世的知识,如同种子般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让大宋在短短数十年间便脱胎换骨,疆域不断拓展,船队远达异域,俨然已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帝国时代。
铁甲船缓缓靠岸,巨大的铁锚“哐当”一声沉入海底,激起一圈水花。甲板上,一名身着新式军装的将军大步走下舷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眉宇间依稀能看出金帅当年的影子。
他快步走到金帅与华兰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而恭敬:“爹爹,娘亲,孩儿回来了。”
华兰看着眼前英武的儿子,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了,她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语气里满是慈爱与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辛苦了,快,咱们回家去,晚饭都给你备好了。”
王府之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回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映得满院喜气,仆人们往来穿梭,脸上都带着笑意,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与欢声笑语,一派融融暖意。
金帅的大儿子刚从首航归来,此刻正被一群人围在庭院中央。几位姨娘满眼好奇地问着航程的细节,几个年纪稍小的弟弟妹妹更是扒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地追问个不停,“大哥,海上真的有会发光的鱼吗?”“那些番邦的人,是不是都长着蓝眼睛?”
他耐心十足,脸上带着远航归来的风尘,却丝毫不见倦怠,对众人的问题一一解答,时不时还抬手揉揉弟妹的头,语气生动地讲述着海外的见闻:“你们是没瞧见,那西洋的港口热闹得很,各色皮肤的人来来往往,船上装着咱们没见过的香料和宝石……还有一次,咱们的船遇到了巨大的鲸鱼,那家伙喷出的水柱,比咱们王府的门楼子还高呢!”
一旁的金帅与华兰并肩站着,含笑看着这温馨的场面。华兰不时抬手理理鬓边的碎发,眼中满是做母亲的欣慰;金帅则端着一杯清茶,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眼神柔和。
这些年,他一直秉承着一个理念:让孩子们自由发展。他从不会强行规划他们的人生,只在他们迷茫时稍作点拨,在他们犯错时加以引导,从不干涉他们选择的方向。无论是想投身航海,还是醉心于格物,抑或是愿意研读经史,他都全力支持。
看着眼前孩子们鲜活的模样,金帅不禁想起后世。那里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沉重的学业压力,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早早告别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被迫面对残酷的社会淘汰机制。科技的进步确实带来了生活的便利,却也催生了无处不在的竞争压力,将“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以更直白、更残酷的方式呈现在每个人面前。
“还是这样好啊。”华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孩子们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活,比什么都强。”
金帅转头看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茶香清冽,一如眼前的岁月——或许不够完美,却足够温暖,足够让每个生命都能舒展地生长,这便足够了。庭院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混合着海风的气息,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金帅立在一旁,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那孩子虽带着远航的风尘,眉宇间却燃着明亮的光,像是揉进了海上的日月星辰。再转头时,华兰正被小孙儿们围着,鬓边的银丝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满溢的欢喜。这一幕温馨得像幅熨帖的画,金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满足的笑,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几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转身,沿着回廊往花园深处走去。夜风吹起他的衣袍,带着草木的清香,驱散了些许白日的喧嚣。走到那座熟悉的凉亭下,他拾阶而上,在石凳上坐下。
抬眼望去,夜空如墨,繁星点点,像是被人随手撒下的碎钻,密集而明亮,比后世被灯火浸染的夜空要清澈太多。海风从远处的海面吹来,带着淡淡的咸涩,拂过脸颊时,竟让他生出几分恍惚。
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在记忆的长河里翻涌。
他想起前世,那个钢筋水泥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写字楼里的灯光亮到深夜,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像上了发条的钟。他记得自己伏案工作的日夜,记得地铁里拥挤的人潮,记得偶尔抬头时,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那时的星星,总是稀稀拉拉,远不如这里璀璨。
然后,便是那场意外,意识陷入黑暗,再睁眼时,已然身处这千年前的大宋。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后来的步步为营;从东京城的风波诡谲,到登州的筚路蓝缕。他带着后世的记忆,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根、生长,见过朝堂的尔虞我诈,也经历过沙场的刀光剑影;遇见过如赵祯般温和的君主,也交锋过如赵宗实般猜忌的帝王。
他想起华兰初嫁时的羞涩,想起天香的聪慧机敏,想起孩子们牙牙学语的模样;想起亲手打造出第一艘蒸汽船时的激动,想起看着登州从荒芜到繁华时的欣慰,想起将大宋的旗帜插上更远的土地时的豪情。
一晃眼,竟是几十年过去了。前世的记忆如同褪色的老照片,虽清晰,却少了些温度;而今生的点滴,却像刻在骨头上的纹路,每一笔都带着鲜活的气息。
他究竟是谁?是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还是这个时代里,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金帅?
或许,早已不必分清了。
凉亭外的虫鸣声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笑语交织在一起,温柔得让人心安。金帅望着漫天繁星,缓缓闭上眼,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无论前世如何,今生这般,有妻有子,有一方天地可守,有一份事业可托,已然是最好的归宿。
夜风穿过凉亭,带着岁月的味道,轻轻拂过他的发梢……